若放在以往, 云梦听到这话, 定然已心花怒放。然而祖母义无反顾的发动这场战争根本就是为了报复离氏。他想到那日祖母眼中流露出来的疯狂和恨意,是他从未见过的面目,至今令他心惊肉跳。
倘若一不小心给祖母知道了离炎的真实身份, 只怕她将她千刀万剐了都有可能啊!
云梦不敢心存侥幸,只得陈述事情的凶险:“因为一桩成年往事, 祖母要找你们离氏报仇,这份恨意深入骨髓, 所以你必须尽快离开!”
离炎和雁南飞闻听这话, 均愣住了。
世上唯有国仇家恨能令一个人生出执念。
“竟然不是因为离国锋芒太露了?”雁南飞很错愕。
这是众人想到的唯一原因。
“不是。”年云梦摇头道,“离国的行为一直在她掌控之中,她的确对附属国不听招呼有些不满意。只是, ……”
“祖母曾对我言道, 她老了,没了以往的雄心壮志, 管教它们的担子就交给我了。所以, 她才不是为了离国这两年的迅速壮大而生了忌惮,也不是因它屡对年国挑衅之故才去攻打它的。”
这就更令人好奇了。
雁南飞于是追问:“那到底是什么陈年往事?你说出来,我们找到了病因,才好对症下药啊!”
“对对!”离炎急忙附和,“这才是治病救人的根本措施。你一个人在这里想办法, 不若我们三个人一起想。人多力量大,光凭你一己之力如何行?有些事情你又不一定能想得全面。”
年云梦看了看离炎,沉默片刻, 斟酌着道:“祖母乃是为给我父母报仇之故。”
听罢,离炎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原来竟然是为这……
雁南飞不知缘由,看离炎听了这个回答后人就消停了,不禁猜道:“难道是离氏杀害了你的父母?”
这还用问吗?
但是,似乎答桉又不是这么简单。
离炎撇了撇嘴,忍不住奚落:“皇上待你父母真是舔犊情深啊,慷慨到能拿我大离国几十上百万黎民百姓的血去祭奠他们。可既然这么好,当年你父母又为何会跑到我们离国躲起来生活呢?”
“这……确实有些说不通啊。”雁南飞道。
他想了想,忽然虎目大睁,“梦儿,我记得我当年问过你父母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年公主说,因为年国他们待不下去了。听她那话的意思,似乎有人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可是,谁能逼走一国公主和大将军?”
“现在来看,分明只有皇上啊!”
离炎和雁南飞越想越觉得蹊跷,相视一眼后纷纷去看年云梦,却见他一脸不耐,似乎并不想告知他二人真实答桉。
但是,离炎如何会死心?事情不彻底弄明白,便无法对症下药啊。
“年公主和年大将军相亲相爱,是不是你祖母反对?真是奇怪,皇上为什么要反对他俩结合呢?那时你母亲已是皇太女,根本就无需讲究门当户对的,看中谁收入后宫即可,多一个不多。”
“再说,年大将军难道还配不上你母亲吗?而且他能生养,不是都已经有了一个你么?”
“炎儿,你别再说了好吗?”年云梦近乎哀求,神色十分难堪。
离炎见状,心中答桉已经呼之欲出,她很震惊。
不是亲情,而是爱情!
细细一想,还真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如此才能说得通。
唯有这种感情才有巨大的魔力,让人生出令人恐怖的执念,然后被它操控一生,好比蓝美丫。
又好比颜妍。
即使她不知生死好几年,他不是也凭着一股强烈的执念固执的为她占着皇位不让吗?
年皇看来也已经泥足深陷了,而且她更疯狂。
蓝美丫和颜妍好歹不会拉着许多人陪葬,可是年皇却要自私的以一国之力为她的情人复仇,好似离国的江山和百姓不过都是她欲要敬献给情人的礼物。
震惊过后,离炎长叹一声,低语道:“心生执念的人,外人怎么劝都没用的,解脱和深陷都在她自己那一刹那的想法。她若顿悟了,就解脱了。要对付这种人,唯一可行的法子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
年云梦怔怔的想,唯一能让祖母听话的人就是他的父亲。
祖母说过,她深爱他的父亲,父亲说什么她都会听。可是父亲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活过来叫祖母退兵啊。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假借父亲托梦给祖母吗?
伪造父亲留给祖母的遗言?
……
慢着!
好像真的有一样东西是父亲留下的,关于祖母,关于母亲的东西!
“我可能想到办法了!”云梦惊喜道。
离炎大喜过望:“要怎么做?你快说!”
“我只需要交给祖母一样东西,她看过后必定会改变想法的。”
离炎有些了然:“你父母的遗物?”
“确切的说是我父亲留下的。”年云梦颔首。
“当年母亲离开的时候,曾经将父亲的一件遗物交给我,让我交给祖母。可我并未照做,因为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所以我埋葬母亲的时候,将它一并埋进了坟里陪着母亲。”
“炎儿,蓝大哥,我现在就赶回离国去,起出那样东西!”
离炎有些担忧:“有用吗?离国来回跑一趟耗时很长,玉门关只怕早就被踏平了。要是年皇看了那样东西后仍旧一意孤行,关内就会有无数百姓遭殃。”
“嗯!母亲给我说,倘若祖母为难我,只要我把父亲留下的那样东西交给她,便不会有事了。”
“为难你?”离炎神色一垮,“这不干离国的事啊,仗还是得打!”
“不,炎儿,你不明白。”年云梦摇头道。
“母亲以为祖母对我有恨,所以她交给我那件父亲的遗物乃是为了保我的安全。那时候我小,很多事情不懂,也不知道。可这次回国后,我知道了一些秘密,便也知道了那样东西一定能够阻止战火绵延的!”
当初年公主猜测,年红芍会因为云梦是她的儿子,便会为难他,所以让云梦将赵临风的遗物交给年红芍,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
既然那样东西能令祖母不再恨他,便表示她已经放下了执念。既然没了执念,便也不会再攻打离国为赵临风报仇了。
年云梦肯定的回答给了离炎希望,“年公主埋在哪里?我们需要等你多久?”
“九龙山。来回一趟,十日足以。”
也就说,玉门关必须要挺过十天!
年云梦要回九龙山取他父亲的遗物扭转乾坤,雁南飞又不能离开驻地,离炎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尽办法帮助玉门关挺过这十天。
雁南飞护送年云梦进入离境后,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驻地渭城。影说要去召集所有暗宫中人奔赴玉门关救援,他也走了。
最后离炎便只剩了那四个跟班、两对双胞胎,一行五人回玉门关去。
此时关外已经是深冬,人冻得要死。众人骑马驰骋,寒风打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离炎瞧那四个男人一个个都咬紧牙关硬挺着,并未叫一声苦,但是她不能忽略了这世界里男子体质天生就比女子差这个问题。就算会武功,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便在途中路经一家酒馆时停了下来,招呼大家喝些酒驱驱寒,再顺便吃顿好的。
酒菜送进房间后,一群人便把门一关,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各抒已见,为怎么让玉门关能坚持住十天不被攻破而出谋划策。
这主要还是朱玄、朱画和离炎三人在说,福珠和绿珠只挑眉听着,很少插话。
可是所有能想到的主意都想了,均很快被众人否决。
只因为玉门关内是小方盘城。
而小方盘城,无险可守。
玉门关外是一片黄沙大漠,那道关口便是与年国的国界。关内是离国,关外是年国。
这样没有天险的关隘,除了多拉点人马来死扛,根本没法子抵挡住十天!
但其实很早以前,玉门关外就是黄河,是有天险的。结果后来黄河改道,加上沙漠化严重,便成了今天的尴尬麻烦局面。
如今那黄河跑到大漠外一百余里之处去了,年国人仗着黄河天险,只隔河设防。反正河对岸是一片沙漠,不毛之地,没人口没牛羊没城市,啥也没有。无利可图,离国人也不屑于去占那片不毛之地。久而久之,倒成了两不管地带。
众人唉声叹气一阵,毫无办法。
“烧粮草不可能,混入中军斩了敌酋也不可能,雁门关也救不了咱的急,……没法子了,只能求老天爷开眼,降下天兵天将帮我们抵挡个七八天。我们自己撑个两天,是有可能的。”朱画丧气道。
烧粮草自然不可能。
黄河对岸就是年国,补充粮草很快的。而且年国是有备而来,发动战争的人又是年红芍,她必定会以倾国之力支持这场战争。
混入中军逼统帅就范也不可能了。
三十大军,密密麻麻都是人,凭他们几个即便混进去了,出不出得来就是个问题。当然,这一点离炎倒是不畏惧。关键是云梦都说了,年红芍对离国的恨意深入骨髓。所以,雁南飞在乎他义母,但年红芍不一定会在乎。死了一个雁英,她可以提拔无数个雁英做统帅。
所以,这些计策都不堪一击,说不定还会惹得年红芍大怒,提前结束战斗都有可能。
众人一阵沉默。
朱玄想了想,又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听说玉门关西面五十里地处,有个地方叫做马迷途。便是人马进去那地方后,若无人带路,几个月都转不出来呢。倘若我们能将年军引到那里去,或可多支撑个两三天!”
朱画附和道:“嗯嗯,我也听说了。当地人说每年都有误入马迷途的商队,进去了都没出来过呢。这种例子不下十次。”
好像魔鬼三角洲啊。
战时,两三天的时间已经很长很长,连一夜都有可能改变战争的结局啊。
离炎正要说:“好,就这么办!”
忽然,有人醉意熏熏的道:“人家都打到玉门关了,又人多势众,凭什么要掉头跑到马迷途去?就你们这点人,他们会当做肥肉抢?我看,倒是你们可以跑到那里去,或可保住性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再说了,你们知道马迷途,人家会不知道?知道的情况下还去上当,除非是傻子。啊,好奇怪,我明明喝醉了,可事实分明却是众人皆醉,我独醒,怪也,怪也。”
朱玄大惊失色:“谁?谁?出来说话!”
其余人放下了筷子,纷纷站起了身,全神戒备,目光在屋中四处搜寻刚才说话那人。
却听悉悉索索声响,其中还夹杂了两个沉闷的酒嗝。
众人寻来找去没见着人,终于,眼尖儿的朱画瞧见屋子角落里一只大大的花瓶那檐口处扒拉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
“在花瓶里!”
朱画立刻跳过去,探身将花瓶里的人捞了起来,揪住他的前襟喝道:“你是谁?躲在这里偷听我们谈话,是不是年国奸……呃?二表哥?!”
对方被他抓着脖子上的衣服,又喝得大醉,便不得不仰起了脸,那面上发丝因此散开,露出了他的俊容。
朱画大喜过望,扭头对哥哥朱玄道:“真的是二表哥唉!”
他揪着人衣襟的手都已禁不住激动的抖,再次冲瓶中人欣喜的喊了声:“二表哥!”
那人很不满:“撒手,撒手,你想勒死我?”
朱画悻悻的放了手,结果那人又落回了花瓶里,他慌忙抓着他的肩膀支撑住,脸上已经因为用力胀得通红。
朱玄赶紧跑过去帮忙,也是喜形于色道:“二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大表哥和三表哥到处在找你呢!”
两人合力,想要将烂醉如泥的人从花瓶里抱出来。
花瓶有些高,双胞胎又没花瓶里的人高,所以想要将他从瓶子里扯出来,有点困难。努力半天,都没能成功。
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离炎和另一对双胞胎刚开始错愕,后来觉得看他们三人忙活很欢乐,便抄着手在一旁憋着笑继续乐,谁也没打算上去帮个忙。
那人听见了离炎的笑声,开始不满:“有外人在,这成何体统?你俩就是笨,将花瓶推倒,我自己爬出来啊。”
“哦哦。”
那人重新落回花瓶里,朱玄和朱画合力小心翼翼的将大花瓶放倒在地,那酒鬼就从里面自个儿爬了出来。
离炎瞧了瞧花瓶附近,并无凳子和高台。再往房顶上一看,上面正有一根横梁。她登时明白了,这人估计是喝醉酒后就爬到房梁上去睡觉,可能翻了个身,便好巧不巧,掉进了花瓶里,此后索性就一直待在里面睡觉,直到他们来了。
也幸得那只足有半人高的超大花瓶只是房间的装饰物,里面并没有水。不然,朱玄和朱画这代国皇子的二表哥就会悄无声息的淹死在不知名的小镇上的不知名酒馆里的一只花瓶里了。
哦,酒馆倒是有点知名。
对,是知名,不叫出名。
只因此酒馆名字叫---杜康酒肆。
离炎等人策马经过小镇时,乍然看到这酒肆名字,想起一首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忍不住勒停了马,才决定来喝几碗酒驱寒解乏。
“二表哥,你怎么会跑到花瓶里去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啊?大家都到处找你呢,你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
“是啊,大表哥和三表哥每回见到我俩都要念叨呢。”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记得你以前并不好酒的啊。”
“二表哥,你这些年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呢?”
……
朱玄和朱画忙着问那酒鬼问题,离炎三人则在一旁继续看热闹。
那酒鬼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倒是努力睁开醉眼将离炎打量了好一会儿。
离炎心中雪亮。
此人看似醉得不行,但其实清醒得很。你看他不声不响的睡在花瓶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还能口齿清晰的驳斥了他们。而且亲人当前,没忙着叙旧,反而还晓得先将外人的来历摸索了先。
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忍不住想,这人烂醉如泥的情况下,脑子还这么清醒好使,他其实是真的想要将自己喝醉啊。可惜,借酒浇愁愁更愁,越喝,脑瓜子会越清楚。
这样的经历她也有过。
也因此,离炎心底对这人没来由的生了好感。
也许正所谓同病相怜吧。
那人目中渐露精光,忽而敛起,然后低垂眼睫似乎在回想。须臾,他抬眼就对她道:“我觉得你的面目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离炎听罢一愣。
暗道,对方跟她一样是个能看穿人内心的人,他也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这是要跟她套近乎呢。
搭讪的手段而已。
她也有心想要结交,便正要打趣儿说:“我也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却见福珠和画珠突然不约而同的挡在了她面前,跟着就欲要对那人拔剑相向。
场面一下子变得紧张万分。
“黑白无常,你们想干什么?!”朱玄登时怒目喝道,“这是我表哥,你敢伤他一根毫毛试试!”
黑白无常……
离炎抚额轻叹。
自从有了影卫福珠和绿珠后,离炎很喜欢这哥俩儿,因为他们话不多……不对,他们话很多的,像爱八卦的八哥,常常私下里议论她。离炎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不过因为没有当面说,他们面上沉默寡言得很,离炎就没有戳破。
加上这兄弟俩武功又高,而且往往想得比她还周到。在她尚未开口吩咐的时候,这对双胞胎就已经为她把事情办好了。
而朱玄和朱画服侍她的时候,叽叽喳喳,还爱说三道四,武功也差,离炎不太满意。加上对方是一国的皇子,娇生惯养出来的,她不好叫人端茶倒水,做这做那,赶又赶不走,她很苦恼。
离炎就渐渐的喜欢福珠和绿珠,胜过了朱玄和朱画。
朱玄和朱画察觉到了离炎的亲疏有别,这对双胞胎不满意了。可他们又不能对她直接表现出来,就开始经常找那对哥俩儿的茬儿,意图将其挤走。
好比给人家起外号---黑白无常这事儿,便正是因为她而被连累了。
因为福珠和绿珠在人前一整天可以话说不到三句,而且脸上没什么表情。本来就是双胞胎,长得差不离,这要再没点区别的特征,让人怎么认?离炎于是常常将他们谁是谁搞错。
于是,兄弟俩私下一商量,干脆别穿同一种颜色的衣服了吧。就这么着,一人穿白,一人继续穿黑。离炎初次见到的时候憋笑憋得肚疼了一个下午,更别说朱玄和朱画了。他俩借此机会将其狠狠的嘲笑了一番,此后便不客气的称呼那兄弟俩---黑白无常。
不过,离炎从此以后倒还真的将人分辨出来了,一次也没出过错。穿白的是哥哥福珠,穿黑的是弟弟绿珠。
朱画也冷声道:“要不是我表哥喝醉了,只两下,不,一下就能撂倒了你们。你们要有本事,就在他清醒的时候来打架。你们要不敢来,你们就是龟孙!”
说着,福珠和绿珠丢掉他们那位二表哥,就要抢上前来找朱玄和朱画的晦气。
离炎额上黑线直冒。
说大话也是这哥俩的好本事。
她见那原本被扶住的人因为突然被放开,身子就晃了晃,禁不住乐道:“要倒了要倒了!”
朱玄和朱画一哂,又回头去将那二表哥扶坐到桌子边坐下。
那人摆手道:“倒不了,倒不了。你们尽管放开吧。”
离炎憋着笑扯了扯穿白衣服的福珠,道:“误会,他是朱玄和朱画的表哥,应该不是坏人。”
哪里知福珠附耳道:“炎主子别忘了,有人出价万两黄金要你性命。那幕后之人,我们至今尚未查出来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福珠和玄珠紧张的原因啊。
一个身怀武功之人对她说面目熟悉,只怕是看过那张要她性命的画像啊。
对面有人低低的笑了起来:“万两黄金?那看来你的身份不俗。皇族中人吧?离国的?”
这人好高深的耳力!
武功定然不弱!
朱玄和朱画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福珠和绿珠则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宝剑,神情严肃的指着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却悠哉悠哉,对那两柄闪着寒光的剑视而不见。他提过离炎身前的酒壶,又将朱玄用过的杯子拿过来满上酒水,一仰头,就干了。
离炎暗自琢磨,如此镇定之人,福珠和绿珠应该是打不过的。而且对方丝毫不加掩饰自己听到了他们的私语,便是不会对她不利才对。
他是朱玄和朱画的二表哥,朱玄和朱画又是代国的皇族,那这个二表哥也该是个皇族中人。皇族中人应该对暗宫有所耳闻的,所以他猜到了她是离国皇族,这是合理的。
他又说她面目熟悉,那么很有可能是他以前见过她啊,就是见过以前那个离炎。
但总之,无论如何,一个代国皇族的亲戚应该不至于要出价万两黄金要一个离国皇女的性命吧。
即便代国人恨离国人,那个时候,他们也应该买凶去杀离少麟或者离月才对,万万不可能会针对她的。因为是离月带人吞并了代国,离少麟当时又是皇帝,她支持这件事。
还有,她算是救过朱玄和朱画的命吧。看在这么个拐弯抹角的恩情上,她都不该是代国人以及代国亲戚愤恨的对象。
这么一番思考后,离炎安抚福珠和绿珠:“把剑收起来吧,没事的。”
双胞胎迟疑了下,想来这一会儿的功夫也掂量了一下利弊,觉得那男人该是对离炎无害才是,便纷纷还剑入鞘。
“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离国大皇女离炎。”离炎拱手笑道。
那人颔首,直白的问:“你们这是要去玉门关?”
“正是。”
“你们还想要坚守住玉门关十天?”
“……”离炎迟疑了下,还是回道:“是的。”
那人当机立断道:“守不住,别守了。倘若你坚持要去,那么朱玄、朱画,你们两个就赶紧离开回家去,不要跟着她去送死。”
离炎:“……”
离炎当然知道只凭着三万人和着没有天险的关口如何抵挡得了三十万人?这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朱玄和朱画不依道:“二表哥,那你给我们想想办法啊。”
离炎郑重道:“事在人为。而且,如果不守住,关破后,他们便可长驱直入,小方盘城会没了,再接着是四郡……统统都要被毁了。然后他们还会跨过淮水,朝着京城奔去。离国会有无数百姓遭殃,他们流离失所,骨肉分离,惨不忍睹。”
那人又喝干了一杯酒,冷笑着问:“你是离国皇帝?好像不是吧。你妹妹如今做了皇帝,破不破关,毁不毁城,这些似乎都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呢!”
离炎呐呐回道:“丰国大军直逼雁门关,皇上可能无法分心同时对付两国。我是离国的一分子,还是皇女,怎么着都有些责任保家卫国的。”
对方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一股刺鼻的酒味儿扑面而来,这让离炎有些无地自容。
这感觉就好像是对方在无声的嘲笑她说的那些言辞般,这让她感到颜面无存。
离樱已经对她要赶尽杀绝了,离国她已经待不下去了,她本来是要出玉门关去找年云梦庇护自己的。现在她却操着皇帝的心,千方百计来回奔波想要守住玉门关,想要保住那些无辜的黎民百姓,这真的是很讽刺。
对方夸张的打这个酒嗝,似乎他知道她一切的现实状况,他这是在嘲笑她自作多情,不自量力!
她干嘛要这么认真的跟一个酒鬼说这些话?纯粹浪费时间!
离炎便有些忿忿的道:“大家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该上路了,时间再也耽搁不得。能尽一份力是一份力,即便是死了,我也问心无愧!”
顿了下她看向朱玄和朱画,说:“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吧,你们不是离国人,没必要跟着我回去送死。”
说着,离炎起身,福珠和绿珠当即在前开路,欲要去拉开房门。
朱玄和朱画急忙拦住了她,气鼓鼓道:“你休想赶我们走!”
离炎道:“你二表哥叫你们赶紧回家去呢,他的话是对的,你们应该听家人的话,不要跟着我去送死,不值得。”
朱画立刻与他的二表哥划清界限:“哼,他自己都多年在外飘荡,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还管我们?除非他以身作则,不然他说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
离炎哭笑不得:“他怎么样那是他自己的事吧,但是不代表他就不是你们的长辈。他叫你们回去乃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应该听从长辈的意见。”
朱画道:“我们还叫他回去,我们也是为他好呢,他还不是一意孤行?”
朱玄道:“离炎,你别劝了。反正我们家就这样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他带的好头。”
那酒鬼呵呵笑道:“你们两个是笃定了我不会回国去,是吧?”
朱画哼了声,不语,表示默认。
朱玄不客气道:“二表哥,你以前都不怎么喝酒的。瞧瞧你现在,整个一副酒鬼模样,自甘堕落!你都变得这样了,如何叫我们心服口服?我们心中崇拜的二表哥,他可不是你这样子的!”
酒鬼点点头,“好吧,你们不回去就算了。如果有机会,我也还没有醉死的话,我会记得到玉门关去给你们收尸的。”
说着,又提起酒壶给自己的空酒杯满上。
正要仰头喝下,忽然他又低垂了眼摇了摇头,道:“嗯,不收也没关系,反正你们的父母不在了,又客死他乡,你俩的骨灰埋哪里不是埋?还收什么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