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神？我还真不信。那他们是怎么得到神谕的？靠占卜问卦吗？还是夜观天象什么的？”
影脸现难色, “我以前就只是主子的影子, 基本不能深入暗宫的事务，所以我也不知道长老们是如何得到的神谕。我想，这种事情, 应该除了长老们自己，其他人都不知晓吧。”
倒也是。
越是神秘莫测, 才越令人产生敬畏。若长老的秘密不能称之为秘密了，谁还鸟他们？
“但是, 难道他们说谁是明主就是谁吗？就没人怀疑过？”
离炎现在对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老极为反感。
“我也曾经怀疑过的, 而且主子他对历代长老的话也常常嗤之以鼻。”影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惘，“可是我做了宫主后，曾经进入暗宫的典藏库查看过本宫的史料记载, 居然有记录的几次神谕都是灵验的。”
离炎不由得冷笑：“为了让大家信服长老, 你们暗宫的史书肯定会这么写！而且是只记灵验的，不灵验的压根儿提都不提！就跟报喜不报忧是一个道理, 这都不懂？笨！”
影被离炎那无意中有些亲昵的话说得脸色微红, 勉强按下旖旎心思又细细给她解释了下：“其实他们也不是特别的神，并不能指出未来的明主是具体某某人，只说一个大方向。比如说哪一国人，住在何方，或是大概的形貌……”
“好比你们离家, 当时只说是离氏，而那个时候也唯有大灵国被通缉的离少麟小将军能沾得上边。可是离少麟膝下又子嗣繁荣，好几个女儿皆有龙章凤姿, 所以具体是谁并不好猜。”
可是，只要抱住了离氏的腿，管它以后是离家的哪个人坐上皇帝位，暗宫都会成为离国的开国功臣的。
离炎不想跟他仔细争辩，想了想，再问道：“暗宫史上灵验的那几回，指示的明主都是些什么样身份的人？”
“我记得有一位是乱世枭雄，有一位是称霸一方的诸侯，还有一位是皇帝的妹妹，另外……嗯，大概有三四人的身份都跟先帝一样，俱是武将出身，骁勇善战。”
离炎听罢，渐渐明了。
这些人都有根有基，又野心勃勃，再加上暗宫无所不用其极的阴私手段的辅佐，如虎添翼，不打下一片江山、不坐上那九五之尊才怪！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暗宫自己扶植的一个长期金主罢了。暗宫里的这些人唯有在乱世乱国中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价值，这就跟发国难财没两样！
试想，太平盛世下，皇帝都励精图治的搞建设搞经济，哪里需要杀手帮她做事？所以，唯有在乱世之中，乱国之中，这些人才有利用的价值啊。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可能一直乱下去，也不可能一直安定下去。于是，当某一国延续了数十年上百年后，长老们就会“适时”得到所谓的上天的启示，便是神谕，然后，暗宫便会开始新一轮的“辅佐”明主的任务。
其实可以说，暗宫在天下君主更替、江山改天换日的过程中，起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
还是大变态看得最通透啊，他早就将宫中长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瞧得一清二楚了。
暗宫宫主不过是最大的杀手头子，长老的存在则是杀手们的“精神引导者”。他们的确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只有这类人的存在，才能让一群冷血杀手有信仰支撑，有精神可依，不然真跟行尸走肉没区别。
有了长老传达的神谕，有了他们的精神引导，暗宫宫人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他们拯救了一个国家，拯救了一个乱世，多伟大啊，所以他们杀人是没有错的，呵呵。
披着冠冕堂皇的外皮，不过是给乱世中的一群孤儿用一种扭曲的方式生存下去的一个理由。可能，这才是暗宫创立伊始的想法吧。只是后来，杀手们有没有被别有用心的长老利用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至少在离炎看来，长老和宫主，大家半斤八两。暗宫的实质其实是个孤儿集中营，人情澹漠，大家各凭本事生存。就那几个神棍靠着说几句似是而非的预言，就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处置颜妍啊？
暗宫的生存之道，不就是看谁厉害吗？
听说七煞，就是通过层层残酷的自相残杀活出来的。所以，有本事，大家就手底下见真章！
离炎恨得牙痒，“那些长老都是怎么选出来的？”
“长老是由大家推举出来的宫中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共三人，一直遵循着这个规矩。”
“那么现在的三位长老都是谁？之前你一直都没有跟我说起过呢，我还以为暗宫就是宫主或者那个煞主、影主说了算。”
这个问题倒将影问倒了。
“本届长老已经是个传说，同夏小红、紫川、黑莲他们这一届七煞一样，已经在江湖上消失很久了，连主子他都没有见齐全过。”
“我跟着主子的这些年，也只知道其中一位长老的身份，另外两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或许同黑莲、同杜康一样，他们就隐匿在我们身边，也或许早已经驾鹤西去。”
听罢，离炎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呢？你们可是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暗宫啊，内部的管理怎么会如此松散？难道是人太多了，才认不齐全的？可长老好像是个高级货，怎么连大变态居然都不知道他们是谁？”
影深深的叹息道：“自主子接手暗宫后，他平时就不怎么理会宫中事务的，有事就叫我去传达。而且用人的时候，他一向喜欢用七煞。我后来琢磨，他其实是故意为之，因为……”
“因为什么？”
“一则自是因为他并非颜烟，也并不是真正的颜妍。他担心长老对颜家那对双胞胎太熟悉了，所以尽量避免跟长老们接触。二则，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想……”
影迟疑良久，望着前方已经在望的九龙山，轻轻吐出这样的话：“我觉得他想毁了暗宫。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猜测。”
离炎：“！！！”
颜妍是个大变态，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
如果是我，我也想把腐朽冷血的暗宫毁了，放了所有人自由。不过如果是影在领导的话，他一定会让暗宫走上真正的匡扶正义的道路上，好比他们在守卫玉门关时所建立的功勋，而非不问是非只为生存的杀人工具。
“难怪啊，原先你不是说宫主是两位吗？一位是影主，一位是煞主，传到你手上就只有一个宫主了，也是颜妍开的头啊，也因为那些长老缺乏监督。只是，这三人既然久不问世事了，怎么现在又突然冒出来了呢？其实颜妍的真实身份，应该就你我和黑莲知道吧。”
影浓眉紧蹙道：“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离炎听罢，抿直了嘴，愁眉深锁。
不多时，两人就已经来到了九龙山下。
离炎是第一次来，望着这座峭壁林立、怪石嶙峋，悬崖绝壁上却又古树参天的大山，她不觉其景色奇绝险峻，心头只有说不出的荒凉。
想到颜妍竟然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在这里，眼眶又是一红。
忍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咕哝道：“这样的山，又硬又丑，水也没有看见一处，风水怎么会好？”
影无法回答，他不是风水先生，她亦不是。
两人直奔后山的半山腰上颜妍为自己修建的那座掩藏在苍山峻岭中的墓室。
“对了，你之前说你知道其中一位长老的身份，那人是谁？”
“小华佗。”
“什么？！”离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身错愕不已的看向身后的影，十分不可置信的再度确认道：“华生不但是暗宫里的人，他竟然还是长老？！”
“……”影默默的朝她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真的是。”
影可真够守口如瓶的。
如果她不问，他一定不会将暗宫里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她。
震惊之后，离炎开心起来：“如果华生是长老之一，那他一定会想法子保住颜妍的。华生明面上是林显的人，林显是我的恩师，所以他一定会帮我的。”
影却眼中闪过迟疑之色，仍旧一脸的凝重。
离炎察觉，喜色慢慢褪去，寒意自脚底往上蹿：“怎么了？华生他……”
“毛毛，你知道我是怎么得知他就是三大长老之一的吗？”
“怎么得知的？”
“之前主子中了蛊毒，你说请小华佗来给他医治，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时颜妍拒绝了，他好像说，说……柳树，他说什么来着？你记得吗？”
“我自然记得。”影点点头道，“当时主子说，小华佗经常出入后宫，不要轻易相信他。”
离炎有些犹豫：“对，他好像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在奇怪颜妍他怎么就以此断定华生不能信任呢？华生是神医，可能宫中贵人宁可撇开太医，也想要请到他去医治吧。而且宫中人召唤，他不得不去。”
“嗯，这么说是有道理。但是当时我把主子这话听进去了，就想去查一查小华佗能不能信任。因为毕竟他是林显的人，而你又跟林显走得近，我担心你，所以势必要将华生是敌是友查个一清二楚。于是我就跟踪他了，然后发现了他身上有代表暗宫长老身份的千年血玉斑指。”
“千年血玉斑指？”
“嗯。暗宫一共有五枚斑指，皆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除却两位宫主的青玉和墨玉斑指，便是三大长老手中一模一样的千年血玉斑指了。”
“那你查出来他能否信任呢？”
“我没查出他什么事情出来，倒是把小华佗有千年血玉斑指的事情告诉了主子。主子听了后，只说了六个字：此人不可信任。”
“什么？”离炎有些愣。
“当时主子正在病中，我不好多问，他说不能信任便自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们不能对小华佗抱太大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就此破灭，华生还从她印象中那个老顽童模样的中年大叔变做了个在背后冷冷注视着你的一条蛇。
离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柳树，你说，会不会就是因为华生经常出入宫廷，然后就是他发现了颜妍是个假的？”
“我不知道。”
“那，那……那按照你们暗宫的规矩，像颜妍这种身份的人，会，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呢？”离炎红着眼死死的盯着影哆嗦着嘴唇问，想要一个安心的答桉。
可是影不想说，别开了脸道：“毛毛，我们还是早点进入墓室吧，尽快找到主子才最要紧。”
“对对！”离炎脸色一白，转身就慌不择路的往前冲。
影叹息一声，一把拉住她往正确的方向疾走。
影心里知道，颜妍就是因为身份高贵，才惊动了长老大动干戈的亲自出面处理他。又因为他所犯过错实在难以开脱，所以，真的是，凶多吉少。
暗宫的开山祖师爷是一位文士，因此定下规矩，对犯有过错的身份尊崇的人不会动用大刑，一般都是像皇室那样，或赐毒酒，或赐白绫，由他们自己选择，并自行了解，让他们维持最后一点尊严，并留下一具全尸……
颜妍当年清理七煞，便是按照这个规矩来的，也算是尊重他们。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找到了颜妍的墓室。
背靠一座峭壁而建，墓室的大半截身子已经埋入地底，外表并不突出，乍一看就像个小石头包。圆形的墓顶，清灰的墓砖，尚未刻字的墓碑，以及墓两旁趴着两只硕大的石龟。
“外面不显眼，但是里面十分奢华，匹配主子的身份。”影小声的说了一句。
他是怕离炎看着这座不起眼的墓会为颜妍难过，所以体贴的解释了下。
离炎懂。
这是为了降低坟墓被盗的风险。
影在一只乌龟的嘴里探手进去掏了一掏，片刻后，便只听见“咔嚓、咔嚓”几声缓慢的石头摩擦声响过后，面前的墓室竟然裂开了一道石门。
影带着离炎进入墓室，再在墙壁上一番摸索，那道门重新关上。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十几步后，影又伸手在墙上摸索一阵。很快，静谧的墓室里再次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再然后，一团亮光在声响的地方慢慢溢出，墓室骤然明亮起来。
离炎惊讶万分，定睛一看，原来是墙壁上伸出来一个石槽，里面摆满了数十颗夜明珠！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这是颜妍的手笔！
影伸手从中拿了两个夜明珠塞到离炎手中，自己也揣了两个，然后将石槽重新摁回墙里面。
“暗宫有些大，有些深，而且阴冷，还有风吹进来，用火折子的话容易熄灭，所以用夜明珠照明最好不过了。”
“你很熟悉这里？”
“这道宫门建成后，我随主子来过一次。后来我又自己来了一回，路线和机关都已经记得很清楚了。”
影一边给离炎介绍，一边擎着夜明珠走在前面引路，离炎紧跟身后，目光仔细查看着地上和墙壁，试图找到颜妍来过的痕迹。
“暗宫的入口就在主子的墓室里面，有三道门，经过三道门后我们就进入暗宫了。三道门的开启机关都在墙上，按照五行八卦设计。而且这是暗宫目前唯一的入口。长老们带着主子一定就是从这里进入暗宫的。”
“目前唯一？原先很多入口吗？”
“嗯。暗宫是在九龙山山腹中一个干涸的溶洞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主子将其他的入口都封了，只留了一个，用自己的墓室遮挡起来。要想进入暗宫，必先进入墓室。”
听着就像邪教。
老巢建在山腹中，暗宫交到颜妍手中后，他就将入口改在了他的墓室里。
“平时这里有人吗？住在山腹中，不相当于住在一个巨大的坟墓里。”
“一般没人。其实说是坟墓，有时候也是我们的避难之所。”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过了三道门了。
转过门后，眼前豁然开朗，顶上倒吊着千奇百怪的石钟乳，又有一股强劲的风打来，冷得离炎一哆嗦。
她竖耳细听，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淙淙的流水声和滴答滴啦的水滴声。她想要去看水流在哪里，可是竟然没有看到。
影回头看了看她，解释道：“响声在墙壁后面呢。这里面洞中有山，山中有洞，水洞旱洞相连，主洞支洞互通，地形十分复杂，神秘莫测。”
离炎跟着影走了一段，果见一洞连着一洞，有些洞那边甚至还能看到瀑布，真是神奇。
“你们整这个暗宫就是为了避难吗？”
“这是用途之一，这个地方也算是我们的家。暗宫里放了很多东西，这三百多年我们赚取的金银宝藏、重要的往来文书、暗宫的史料记载和人员花名册、各国的密辛……统统都归置在这里。”
“此外，以往的七煞便是被关在此处决斗，活着的人成为顶尖杀手的。”
也就是说，这里还埋了很多人的鲜血和白骨？
离炎忍不住抱紧了双臂，她不想听这样的历史，问道：“这里这么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颜妍？还要走多久？柳树，我们好像一直在往下走啊。”
“嗯，我们要一直下到底。本宫有个戒律堂，是专门用来惩罚违背宫规的暗宫中人。长老们既然带着主子回暗宫，肯定是要带他到戒律堂去。所以我们直接下到最底层，先去看看戒律堂有没有人。”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快了，已经下了一大半了。”
“这里到底有多深？”
“大约十八丈吧。”
“十八丈？”
离炎便快速在心头算了一笔账。
一丈大约等于三点零三米，十八丈的高度大约就是六十米左右。一般楼层是三米高，那不就是十八层楼那么高？
“你们的暗宫好比十八层地狱。”离炎怏怏道。
她抬头望了望已经下过的地方，穹顶几处微弱的光线泻露下来，使得这座空旷的巨大内室压抑而沉重，寂寞又荒凉，真的好似一座坟墓。
“这座山怕是已经被你们掏空了吧。”
“没有。”影回道，“我听主子说，大家就是为了怕往上挖的话，山会垮塌或者被人轻易发现，所以历代宫主们扩建这座暗宫时，便都只往地下挖或者横着挖，而不会沿着山脉向上挖的。”
“暗宫已经存在了三百年，经历了超过五十任暗宫宫主，所以这座地下暗宫已经修建得十分庞大。宫中地形错综复杂，我坐上暗宫宫主之位后曾经来过一次，走了十天，仍旧没有把这座暗宫走遍。”
修这么大做什么呢？难道在人间见不得光，不能称王称霸，便想在地下建一个杀手们的世界？
“我们到了！”影忽道。
离炎的心骤然像是被狠狠揪住，扯她整个人都痉挛。
放眼看去，面前一座黝黑的宫殿。
大门处抬头一块匾额，撰着猩红的三个大字：戒律堂。
影近前去看，门上挂了一把锁，他回头道：“门锁着，长老们可能已经走了。我们还是进去看看。”
自然，来都来了。
他空手噼开了铁锁，门推开就是正殿。
两人夺门而入。
屋中确曾有人来过的痕迹，来的人还不少，因为屋中摆放了三张座椅，所有的地方都清扫过了，打扫得纤尘不染，茶几上还搁着三只新拿出来的茶碗。
影心中一咯噔。
暗宫三位长老，难道真齐聚了？
离炎进屋后就伫立在屋中央，石化了一般。
影也慌了神。
他慌忙走到一堵光鉴可照的玉壁旁，在墙上这里按按，那里按按。很快，那面玉墙发出嘎嘎嘎的声响，然后从墙里缓缓的探出来一个玉柜子。
影伸手从里面拿出来一本册子，封面署着三个字《罪属录》。他微抖着手快速翻开至最后一页，睁大眼细看，霎时脸色惨白：“毛毛，这，这……”
他捧着册子转向离炎，眼中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展开的册子里，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朱红的毛笔划掉了，名字叫：颜妍。
其后落款四人，分别是宫中的三大长老和赏善罚恶使。
行刑日期正是三日前。
离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看到地上……
一滩碧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