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看出来我心中的震惊，也不忙着给我打手势使眼色了，双眼平视前方，忽然小声说了两个字：
“陈总。”
熟悉的声调让我浑身一颤，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才没把已经攥紧的拳头打在“李牧”的身上，心却沉重犹如灌铅一般，苦涩又无奈。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人把杜小生的声音模仿的这么像，至少我都听不出来。杜小生的音色很沉稳，连他本身也似乎无时无刻不是保持着一种冷静的状态，怪不得自从李牧到了我身边之后，我竟然有一种心安。
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平复心情过后，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杜小生跟着我们进入树干了，那尉无过他们呢？
如果李牧真的就是杜小生的话，树干外面伪装成猥琐二爷的杜小二又是谁？
寒冷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我的四肢都有些僵硬，脚底早就麻的毫无知觉，如果再不缓和一下的话，我恐怕就要冻死在这里。
手里紧捏着的药片已经被汗水浸湿，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看到我迟迟没有吃下药片，李牧也有些着急的皱了皱眉。
我突然在心底轻笑了一声，干脆赌上一把。就算这药片真的是毒药，就当我这个兄弟做的不够格，连杜小生的声音都能认错。
我假装抚摸脸颊，右手迅速把药片送进嘴里。药片表层的物质在唾液淀粉酶的催化下被迅速分解，淡淡的麦芽糖味道沁入舌尖，我不敢多做停留，连忙把药咽了下去。
一股热流猛然从我的胃部涌出来，浮到皮肤表层，我开始感觉浑身发烫了。之前寒冷的刺激尚且未消，两种温度混合在一起，让我更加难受，头昏昏沉沉的，脚底一滑就往前摔去。
李牧作势要来扶我，却也为时已晚，我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昏迷前，我朦胧感觉到李牧的嘴角有些上扬。
他在笑。
他在笑什么。
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让我从半昏迷状态中猛然清醒过来，却看到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在半睡半醒中闻到的消毒水味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闻的腐臭。
黑暗给人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我总感觉周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心里直发毛，张嘴想要喊人，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嗬”“嗬”这种无意义的音节。
就在我浑身发毛，又不知所措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让我激动的“嗬”了老半天，却发现那脚步声和我似乎不是在同一个空间内。我应该是平躺在地上的，而我头顶和脚步的主人之间则隔着一堵墙。
脚步声很快就停下了，一个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人就在里面，什么时候把东西交出来？”
许久之后，另一个略带猥琐的声音说道：“东西可以给你，但我得先检验一下里面到底是不是他。”
我急了，尽全力想要从地上坐起来，一用力才发现自己的肌肉都像是乙酰胆碱引起的重症肌无力一样，根本使不上劲，反而隐隐作痛，让我不得不放弃。
我没想到这样两个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人竟然会在一起，而且似乎是在做一笔交易，这笔交易的其中一个货物竟然就是我。
“随你。”简单的两个字，印证了话主人的身份，让我心痛的同时也产生了愤怒，有一种想一拳打在地上的冲动。
猥琐的声音没说话，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这回是朝我这边来的，让我紧吊着一根神经，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到了墙壁似乎就停下来了，让我先松了一口气。
外面很久都不再有动静传来，就在我以为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我所在的黑暗中传来，让我心惊的同时，也产生了极大的恐慌。
这他妈的是流水声！
我开始还侥幸的希望流水声虽然在我旁边，最好不要对我产生影响。但天意弄人，我的身下很快就被一种冰冷的液体充满，刺骨的寒意激发着我肌肉里的每一颗细胞，让我渐渐感觉舒适起来。
水位越来越高，我所在的空间似乎很小，很快就淹没了我半只胳膊。我不停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边保持着大口呼吸，另一边希望能制造出声响，惊动外面的两个人。
然而这样做却没有一点用途，水终于淹过我的鼻孔，让我不能再呼吸。我绝望的闭上眼睛，恐惧早已化成愤恨。
我不甘！
我还没弄清楚杜小生和杜小二的关系，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一起，还不知道他们的交易内容是什么，甚至不知道李清逸那群人此刻在哪里，尉无过又在哪里。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不甘心就这么被淹死在这里！
我猛的从地上翻了个
身子站起来，有了萎缩迹象的肌肉早已恢复原状，除了还有些使不上劲之外别无大碍。
我来不及思考，迅速凭记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几乎是用逃命一样的速度躲避着身后越来越高的水位，却无暇顾及眼前，迎面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我没想到这一路会撞到人，连撞墙和被绊倒都考虑过了，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脸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人体的温暖让我从被淹死的恐惧中清醒了不少。之前偷听到杜小生和杜小二的对话让我意识到，不管前面的这个人是谁，都不会对我有好处。
想到这里，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后脚跟却一脚踏进水里，冰冷的水浸没我的脚面，我这才发现水到这里就停止了，也就是说，前面那个人所站的位置是没有水的。
这是什么原理？明明同样是平地，水流却在一个地方戛然而止，相当于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把水隔离起来了一样。
“您竟然醒了？”一个听上去很惊讶的声音响起，同时有手电光照过来，刺眼的白光晃得我眼疼。
说话的是杜小生，而站在我面前的却是那个杜小二假扮的二爷。杜小生惊愕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杜小二的背影，接着露出释然的表情，语气也有些不善：“都说好了在交易之前不动货，你就这么不放心我吗？”
杜小二没有看他，也没注意我，两只眼睛出神的望着前方，嘴唇微起，说了两个字：“不惑。”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猥琐，让我忍不住怀疑这就是杜小二本来的声音。杜小生一怔，说：“不远千里而来，你的目的只有这个？”
杜小二邪魅的一笑，原本在杜小生脸上很有魅力的笑容，此刻却丑陋无比。我见杜小二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连忙追问道：“两位，你们曾经都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谁能帮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经历这么多事，基本上也看开了，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等我弄清一切之后，要杀要留，还是把我关起来吃唐僧肉，都随便你。”
杜小二的眼珠转都没转，要不是偶尔眨一次眼，我还以为前面站了个雕塑。杜小生叹了口气，语气低落地说：“陈总，您经历的一点也不多。”
“不多，我也觉得挺少的。”我冷笑一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杜小生，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说话还是那么绕弯子。”
杜小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知道真相的话，您还会把我留在您身边吗？”
我这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留不留那是你的事，看你们的架势，我恐怕就没那个福气活着出去了。你还是先考虑考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没准我心情一好，连反抗都懒得动了。”
我之所以缠着杜小生把真相说出来，不是因为自己真的想知道，虽然好奇还是有的，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我撞到杜小二时，他在我后背上偷偷写下的一个字，让我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杜小生微微一笑，笑容是一样的笑，在我眼里却少了温暖，更多的是狡诈。杜小生的变化是我意想不到的，或者说，变得不是他，而是我对他的看法。
“别再做临死的挣扎了，陈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确实不需要知道这些，因为我可以告诉他。”半天没动的杜小二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
杜小生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不满地说：“二爷，你这就有点不地道了，收了我的货，还不打算用我要的东西交换，好歹你也是活了那么久的人，怎么还是不守规矩呢？”
杜小二没有回答，整个空间再次陷入宁静，静的除了缓缓的流水声，其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等等，流水声？！
我们之前一直在绕着弯子说话，没注意到水位已经高过了脚踝，更重要的是，我们所处的地方在水界限的外部，这里原本是不应该有水的，而此刻不但有水漫进来，还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上升，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淹过小腿的一大半了。
我慌张的看了一眼杜小二，他的表情很沉静，见我看他，冲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声张。
杜小生见杜小二不说话，还以为他理亏了，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陈总，我不应该把您卷进来的。”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我淡淡的回了句。
杜小生微微点头，算是赞同我的说法，接着像是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一样，咬牙说道：“那我就舍命陪君子，看在陈总您对我这么久的照顾上，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今天就在这水潭里把话和您说开。”
我“啧”了一声，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早就看到水位在上升了。”
其实我这句话算是废话，水已经没过我的膝盖，马上就到大腿了，如果再说
没有感觉的话，只能认为他是个半身不遂的人了。
“陈总又言笑了。”杜小生终于露出笑眯眯的表情，不带一点伪装，让我对他的真诚度也有了信任。
“废话真多。”杜小二淡淡说道。
杜小生一愣，随即笑着说：“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也在拖延时间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杜小生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是拖延时间了，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下意识的往杜小二那边看了一眼，他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如果不是眼角突然收缩了一下，我还以为他真的没反应。
“尉老哥，这次可就拜托你了。”杜小生突然朝我身后喊了一声，我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去，却见一个一身黑制服的男子从水底缓缓走出来。他的脸比雕塑还冰冷，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更奇怪的应该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水里。
杜小二的反应更大，我能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样的表情，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杜小二很艰难地说：“你们早就勾结到一起了？”
杜小生邪魅的笑了笑，说：“我们原本就是表兄弟，哪有勾结的意思？只不过是合伙给你们设了个局而已。说实在的，你们还真是不好骗，为了把陈总引诱过来，倒是废了我不少心思。”
尉无过站在杜小生的身边，冷峻地看着我们，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我看见他一副拽的不行的样子，只想冲上去狂扁他一顿。
“千年恩怨，是时候了结了，杜秋生。”尉无过冷冷的说。“你与我相杀这么久，早就不该再一起活着。”
我一下子从主角成了旁观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见杜小二的脸色不太对劲，估计他的心情也不爽快，只得转移注意力，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怪物，能活几千年，而且还不怕水淹。但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被水泡久了会死的，如果真有仇怨的话，到了外面随便你们怎么样都可以。当然，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杀了我的话，我自问打不赢你们，但不希望活活被水淹死。”
这个神秘的空间里，汇聚着三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和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这种搭配实在是不协调，因此气氛也一直很诡异。更何况这三个人的话都不是很多，我理所当然的成了这里说话最多的人。
我的话提醒了杜小二，他变了变脸色，说：“我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外人掺和，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把陈枭送出去之后就去找你，到时候要打或是要杀我都奉陪到底。”
这时候的水已经没过我喉咙，我不得不仰着头，才避免被水呛着。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水很快就流到了我嘴里，我也逐渐感觉肺部一阵压抑，呼吸困难了许多。
“如果陈枭真的是外人的话，你又为什么再来找他，干扰他一个外人的普通生活呢？”杜小生的话里充满嘲讽。
“咳咳。”我一时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喝进去一大口冰凉的水，一口气灌到了嗓子眼里，不得不使劲咳嗽了几声，不过嗓子还是有种火辣辣的疼，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隐约感觉到自己被人背了起来，但是却无法呼吸，似乎是在水中快速穿梭。
最终我晕了过去。
我做了很多梦，梦中许多熟悉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但一个都记不清了。
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在梦中，却分不清到底是在梦中做梦，还是仅仅在梦里，亦或是梦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脸忽然火辣辣的疼起来，意识也重新凝合，让我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我能听见周围有不少人在走动，还有嘈杂的说话声。这些声音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塑料膜一样，很模糊的传到我耳朵里，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尽管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我还是醒不过来，就像一个植物人似的任由身体被人推来换去，却失去了支配自己的能力。
确切的说，我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植物人。
周围有哭声传来，声音很熟悉，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仔细去思考就会头痛欲裂。
时间长了我的听觉也恢复不少，我开始注意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应该不是苗域的怪树里面，而应该是现代建筑内的某个房间。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很多人来过，有给我检查身体的，也有我熟识的同学和社会朋友。他们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大都是希望我早点醒来之类，没有一个人问我是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
他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绝口不提我的事，而是一味的说自己有多难以置信，听到我变成植物人的消息时有多震惊多痛苦，我都有点烦了，可这些声音就是挥之不去，一个走了另一个又接着过来和我说话，让我有了一种后悔当初结交这么多朋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