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毛爹听到女人的喊叫，小心地把灶前收拾了一下，费力地站起身，龇牙咧嘴地迈起步子就去了堂屋。进得堂屋，女人这么一说，他一下子也怔住了。咋的会这样呢，这几天自己摔了，一直在家呆着，旁人也没有谁来过啊？三亲五邻的过来看看，说会儿话就走了，也没见谁去这床底下摸这鸡蛋罐子啊？让猫叼了？不会，鸡蛋罐子一直在盖着，就是有猫，它也打不开。这会是咋会儿事儿呢？
“别急啊，慢慢想想，是不是放到别的地方了？”赖毛爹心里琢磨着，嘴上这样安慰着赖毛娘，“你先去灶房里看看锅里的饭熟没有，我来找找。”
“想啥啊？这几年鸡蛋一直放在这个罐子里，别的哪儿也没有放过。”赖毛娘急得差点儿哭出声来，“一准是这三个孩子捣的鬼。”说着，她就去了灶房。
赖毛爹跟在赖毛娘身后，一拧一拧地进了灶房，他琢磨着说：“不会吧？这三个孩子咱是知道的，不会是他们捣的鬼。那又会是谁把自己家的十几个鸡蛋给不声不响地拿走了呢？我琢磨着……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
“还琢磨啥？这三个孩子要是没有捣鬼，就是你捣的鬼，还是我捣的鬼？”赖毛娘掀开锅盖，锅里的面疙瘩在咕咕嘟嘟地上下翻着身子个儿，熟是熟了，今儿早上这鸡蛋就没法儿往锅里打了。她一肚子的想不透，这到底出了啥乱子啦？
赖毛爹把没有着透的柴火退进了大灶膛里，皱起的眉头疙瘩一直没有散开。他咋的也不敢把这十几个鸡蛋和自己家的这三个孩子扯到一块儿去，自家的这三个孩子绝对不会动这十几个鸡蛋，因为他们知道这十几个鸡蛋是家里的油盐酱醋，就是家里的日用花销，动了这十几个鸡蛋，就是要把家里的油盐酱醋给断了，就是要把家里的花销给绝了。
“我寻思着这十几个鸡蛋就是咱家这三个孩子的事儿，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一个捣的这个鬼。”赖毛娘把小灶里熟了的面疙瘩盛出来，这样就能凉得快快些。估摸着赖毛回到家就不热不凉的能吃了。然后她就开始往大灶里收拾一家人的早饭。
“他们回来后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吗？不用寻思，我觉得不会是咱家的孩子拿了这十几个鸡蛋，肯定这里面有别的弯弯绕儿。”赖毛爹木偶一样拉起了风箱，呼哒呼哒的风箱声像半死不活的病狗在喘气。
赖毛娘没有再说啥，她不声不响地把一家人的早饭收拾进大灶里，盖上锅盖就出去了。
赖毛爹仍旧木偶一样拉着风箱烧火，他见女人不声不响地走出去，张嘴想说啥子，可还没有说出口，女人就走远了。他咕哝了一下嘴，还是没有说出啥东西。
赖毛娘走出灶房就进了堂屋，她瞅着那个鸡蛋罐子愣了半天，心里仍旧像糊了糨子一样糊涂。自己昨儿个还在往罐子里放一个鸡蛋，那之后家里没有来过其他人，除了自家的孩子，别人还真没有可能摸到自己家的鸡蛋罐子。再说了，别人也不知道自己家的鸡蛋放在这个罐子里，咋的就会少了十几个鸡蛋？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自己的孩子要是这样，那可就伤自己的心了。这是啥？这是家贼，要败家啊！她越琢磨心里越觉得难过，孩子要是养成这毛病，以后就是祸害啊。她的心一阵一阵地疼起来，虽说这只是十几个鸡蛋，可这是家里的油盐酱醋，是家里的花销用度。虽说这只是十几个鸡蛋，算不了大事儿，鸡屁股有个十天半个月就屙出来了。要是孩子把这十几个鸡蛋拿去了，那可就是大事儿了。小偷针大偷金，先是偷自家，再去偷别人家，现在是鸡蛋，以后会是鸡，是牛，是其它东西，到那时候祸就惹大了啊。不管咋的说，今儿得把这事儿弄清了。
赖毛娘正琢磨着咋的才能把这事儿弄个清楚，疲惫的赖毛晃晃荡荡进了院子。进得院门，赖毛就喊着要吃饭。赖毛娘一听赖毛的招呼，就急忙奔了出来。
“饿坏了吧？先坐下来，娘给你弄水洗洗再吃。”赖毛娘拽了个凳子让赖毛坐下来，然后忙着与赖毛端盆舀水。
累得够呛的赖毛坐到凳子上，静静地看着娘忙来忙去的。
“赖毛啊，娘今儿跟你说个事儿。”赖毛娘端过水来放到赖毛面前。
赖毛抬起头看着娘，不解地在娘的脸上瞅了很久。
“今儿早上娘碰到三神经女人了，她跟我唠扯了半个早上。”赖毛娘试探着看了一眼儿子，“你猜她跟我唠扯的是啥事儿？”
“啥事儿啊？”赖毛弄不明白娘在跟自己说啥了。
“三神经女人想给你说亲呢。”
“给我说亲？”赖毛一惊，看着娘，脸上半天都没有动静了。
“是啊，咋的，不愿意呀？”赖毛娘看着赖毛，眨着两眼问。
赖毛没有回娘的话，他低下头开始洗自己的手脸。
“我跟你爹都捉议过了，也答应让她帮你说这个媒了。”赖毛娘看着低头洗脸的赖毛，说，“我和你爹也琢磨了你这事儿到该办的时候了，你也算是大人了，到了这个年龄，就该张罗着说亲成家了。”
赖毛依旧低头洗着手脸，半天他才抬起头，看着娘，说：“你和爹商量着办吧，俺听你和爹的。”说着，他又往脸上撩了一捧水，然后才从娘的手中接过擦脸手巾，稀里糊涂地往脸上擦了几下，“饿死我了！”
“你坐在这儿等着，娘给你端饭去。”赖毛娘转身进了灶房端出一碗已经不太烫的面疙瘩，“你跟娘说说你愿不愿意说这门儿亲。”
赖毛接过面疙瘩，呼噜呼噜喝了几大口，这才抬头看着娘，说：“娘愿意我就愿意。”
“还是你这孩子懂爹娘的心思。”赖毛娘脸上一下子开了一朵花。
“娘，你也吃饭呀。”赖毛这才注意到一家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吃饭，端着饭碗怔在那儿。“爹和赖头、赖仓呢？咋不见他们几个吃饭呀？”
“你爹在锅门口坐着呢。赖头跟赖仓这两个东西不知道在哪儿淘呢。”赖毛娘叹了口气说，“这两个孩子也真淘！”她看着眼前的赖毛，不由得想起了那十几个鸡蛋，赖毛这孩子绝不会动那十几个鸡蛋的，毛病一准出在赖头和赖仓这两个孩子身上。这两个孩子得好好收拾收拾了，也老大不小的了，心里还不知道为家里操心事儿，还琢磨起了歪心思。
“那也得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啊。”赖毛放下手中的饭碗，看着娘，不解地说。
“今儿就不用等他们了，你饿坏了就你先吃吧。”赖毛娘看着儿子，多懂事儿的孩子啊，啥事儿还想着家里的其他人，家里的孩子都这样，那该多省心啊。
赖毛放下手中的饭碗，起身去了灶房。进得灶房，他才发现爹还在烧火，大灶锅还在盖住锅盖，锅盖四周冒着热气，很明显一家人的饭还没有熟，自己吃的是另做的小灶饭。这是咋的啦，咋的爹和娘给自己做起小灶来啦？
“你娘刚才去接你，回来说你饿坏了，大灶锅里的饭还没有做。你娘怕你等不及，就先给你做了两碗面疙瘩。”赖毛爹看出了儿子的心思，扯着风箱说，“也没有啥，就是两碗面疙瘩，平时的家常饭，又没有给你做啥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咋还吃不下了呢？”
赖毛看着爹像木偶一样僵着身子往灶膛里填柴，扯风箱的胳膊也是不折弯儿地一来一去，自己却在爹娘前面吃上了面疙瘩，爹和娘拿自己当宝儿一样看了啊，自己就只是为这个家多做了一点儿自己该做的活儿，这样哪行啊？
赖毛娘端着赖毛没有吃完的面疙瘩追着赖毛进了灶房，嘴里嚷着要赖毛把碗里的面疙瘩快点儿吃完。赖毛啥也没有再说，从娘的手里接过饭碗，几口就把半碗面疙瘩吃了个精光，然后他抹了一把嘴，转身就出了灶房。赖毛娘紧跟着赖毛就出来了，嘴里嚷着要赖毛把盛出来的另一碗也吃了。赖毛回过头跟娘说：“吃饱了，不吃了！”
“糊弄娘啊，你啥饭量娘不知道？”赖毛娘在赖毛身后生气地怪罪着赖毛。
赖毛在院子里站下来，他抬头看了一下天，想对娘说点儿啥，发涩的喉咙硬硬的没有动出声音来，他想对娘说他是这个家的孩子，他应当为这个家出力了，他不想因为这个就让爹娘拿自己重看了，他想让爹娘拿他和赖头、赖仓一样看。爹娘这样看自己，会让两个弟弟心里不好受，两个弟弟会因为这个与爹娘闹疙瘩，会说爹娘偏心，这会让爹娘以后落抱怨，爹娘老了就得不到他们两个的善养。
赖毛娘见赖毛站下来，回转身进了灶房把另一碗面疙瘩端了出来。
赖毛接过娘手里的面疙瘩，静静地看着娘一会儿，对娘说：“这次我听娘的，把这碗面疙瘩吃了。以后就不能再与我单做了，再做我也不吃了，有饭一家人分着吃。这样算啥子呀，我又没病没灾的，赖头、赖仓要是知道单与我做饭了，心里会想不开抱怨你和爹。你和爹就会落下话把子在他俩手里，以后你和爹就不好与他俩搁置了。”
赖毛娘听赖毛这样一说，心里也咯噔一下，不过，很快她又拿出做娘的样子来，说：“赖头和赖仓要是能为家里累成你这样，我也给他俩单做。他俩有啥心里疙瘩的？”
“娘啊，他俩心里没有疙瘩最好，万一有了疙瘩，那就不好了呀。”
“有啥不好啊？娘就不能偏点儿心了？”
“娘啊，偏心放到心里去，这样做出来真的会惹出事儿来。”
“娘还就不信了！”赖毛娘瞪起两眼，瞅着赖毛，说。
赖毛见娘听不进去，也就不再说啥了。他埋下头，几口就把一大碗面疙瘩喝了个底儿朝天。喝完这碗面疙瘩，赖毛把碗交给娘，就自个儿进了堂屋。
赖毛娘把空碗端进灶房，赖毛爹也从锅门口站起身来。
“没想到赖毛这孩子还想多了。”赖毛娘把赖毛的话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赖毛爹。
“赖毛这孩子没有想多。”赖毛爹掰着指头把赖毛的话说叨给了赖毛娘，“这孩子说的有理儿，咱两口子没有想到。这不起眼儿的小事儿可能就给以后埋下了啥不好的根子。”
“就你，这个老家伙，不知道心疼孩子。”赖毛娘翻了一眼赖毛爹，“孩子累成这样了，喝两碗面疙瘩又咋的了？就你小心眼儿，两碗面疙瘩就放到心里去了。要是赖头和赖仓也计较这两碗面疙瘩，那就是这俩孩子没有出息。”
“这俩孩子能会像你这么想？”赖毛爹不同意赖毛娘的说法。
“他俩爱咋想就咋想，我不管。”赖毛娘很是果断地说。
“你啊，犯倔呢。”赖毛爹撇了一下嘴说，“我就觉得赖毛这孩子说的有理儿。”
“啥理儿？你就是小心眼儿！”赖毛娘也撇了一下嘴，“要是真的心大了，这点儿事儿也叫事儿？一顿饭就是偏心眼儿啦？我看了，要是赖头和赖仓计较这个，就随了你了，大男人家的，心眼儿跟针鼻儿似的。”
“不是事儿的大小的事儿。”赖毛爹被赖毛娘说得一咕哝嘴。
“你说是啥事儿吧。就你这心眼儿……，还真是。”赖毛娘呛了一句赖毛爹，把手里的空碗往案板上一丢，转身出去进了堂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