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寂的夜降临在山间。荒废的公园中没有丝毫的光亮，花凝烟的左臂依然被那把匕首紧紧地钉在墙上，她靠在窗边，在黑暗中依旧维持着她那阴森的笑容。
假使这深山之中藏着世间最为凶恶的厉鬼，恐怕此时，都会因为她散发出的邪气而深感震怖，从而退避三舍，不敢近前。
但不过多时，只听窗外传来刷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身形敏捷的人从外面迅速掠过。很快，一道黑影从早已失了玻璃的窗框中翻入了室内，站在了花凝烟的身旁。他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带着宽大的兜帽，若不是瘦长的身形，几乎看不出一个兽人的样子。
“呵呵，洛少爷，您可终于来了，照这速度，您是打算让奴家流干血死在这里，然后再趁机搜了奴家的身子，看看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花凝烟依旧注视着眼前的混沌，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到访者，可她的语气却十分尖利。
“说不定这样，您还能带着奴家的尸首到天盖之上去领个赏，也许他们看您立了如此大功，对您这明目张胆的背叛，也会既往不咎了。”
兜帽下的少年蠕动了一下嘴唇，咬紧了牙关。他走上前，握住那刺入花凝烟手臂中的匕首，奋力将它抽了出来。黑成一团的空气中传出撕裂血肉的闷响，刀刃带出一缕液体，飞溅在了少年的夜行衣上。花凝烟的身子抽动了一下，接着便运起灵道，右手亮起桃红色的灵气，开始给左臂疗起了伤。
“寒凌大人他……有没有因你受伤？”少年蓝色的眼瞳中一片黯淡，像极了这没有月光的夜晚。
“因奴家受伤？洛少爷，您可真是会开玩笑。您好歹也是那孤狼成军的手下，难道连他的实力都不清楚吗？奴家能在他这对承天者教会嫉恨如仇的家伙手下活下来，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您居然还觉得奴家能伤到他？”
花凝烟嗤笑道。
“再说了，既然您都做出了这等背叛他的行径，为何还要关心他呢？如此模棱两可，还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给名为洛林的豹人留下了无限让他毛骨悚然的想象空间。他感到自己浑身汗毛倒竖，如坠冰窖。狼之州的夜晚本该是清凉舒适，可与这狐人置身一处，却只能感受到刺骨而恐怖的寒凉。
“我……我只是与你做了一桩交易，并没有背叛天盖之上的意思。”洛林低着头，竭力争辩着，“我已经照你所说，与那犯人完成了置换，现在轮到你来履行你的承诺了。告诉我，你跟百页书的侵攻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咽了一口唾沫，全身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还有……我的叔叔洛遥天，现在到底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洛少爷，您可真是有意思，简直跟刚刚跟奴家分别不久的那个小鬼头一样有趣。你们明明处在邪道的边缘，却还想着保存那可怜的名声，用这样虚伪的言辞宽恕自己十恶不赦的所作所为。可惜啊，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不光彩的目的注定要与恶名为伴，不论你们再怎么试图辩驳，唯一会听信的人，也只有你们自己。”
花凝烟走到洛林面前，一只手拖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一双如丝媚眼直视着他亮着微光、颤动着的眼瞳。
“既然心里有自己的目的，就该不计一切地实现才对。善也好，恶也罢，不过都是达成目的的方式。洛少爷，您只是还太年轻，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实。无论是你们天盖之上，还是我们承天者教会，这样不择手段想要实现自己目的的人比比皆是——您又有什么值得内疚的呢？”
“……一派胡言！！”洛林向后连退数步，挣开了花凝烟，急促地大喝道，“我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就算是你们自己的护法也不例外！即使你们的目的再崇高，都不应该做到草菅人命的地步。就凭这一点，我们和你们……绝不一样！……”
年轻豹人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的灵护法，忽地感到心中一痛：自己虽然确实没有背叛寒凌的想法，但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已是无可辩驳地踏入了深渊。
他再怎么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自己更贴近的，其实都已是那花凝烟看似扭曲的恶言。事到如今，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宽慰的，或许就是花凝烟与百页书一事本无关联。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恶行”，起码还有些许可以挽回的余地。
可花凝烟看了他一眼，脸上却露出不满的神色，转过了身子。
“真是无理取闹，难得奴家想将为人处世的上佳原则教授于您，您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既然您这么看不起奴家，将奴家视作罪大滔天的恶棍，那奴家的话，自然也就不可相信了。就此别过了，洛少爷。“
“等等，你别走！”洛林以极快地速度冲上前，拦住了花凝烟。他的双眼圆睁，额上青筋暴起，似乎已处在崩溃的边缘。
“你明明已经答应过我，只要我与那书屋中的犯人调换了身份，助他逃走，你就能将一切告诉我！若是我那行为为天盖之上或是狼之州造成什么天大的损失，又没从你的嘴里知道哪怕丝毫的信息，我岂不是彻底沦为了供你操控的玩偶？！”
“怎么，洛少爷，难道您想动粗吗？”
“少废话！你若不说，那我就自己来取了！”
洛林怒吼一声，夜行衣上冲起蓝色灵气，踏碎地板，向着花凝烟直冲过来；花凝烟面不改色，折扇遮面，目光锐利如剑，随即白扇一挥，黑白红青四道灵光同时在她身前乍现，向前轰出一道极强的冲击光柱；洛林向旁一闪，手中凝出一把蓝色光刀，卷着狂风正朝花凝烟侧腰斩去。
“哼，不自量力。”
花凝烟一阵阴笑，还未等洛林的刀刃划开她的衣裳，她面前的四色光柱已在房间的尽头融入了墙中。几乎是顷刻之间，漆黑一片的房间皆被四大灵向的颜色完全充满。洛林大惊失色，还未等他收回那光刀，就听得花凝烟红唇轻启，轻声道：
“四灵号炮·归一大阵！”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四面八方的墙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凡是那四色所触及之地，都迸射出连串耀眼的四色光柱，以毫无死角的恐怖密度向着洛林铺天盖地地袭来。光芒吞噬了一切，灵光的暴射声和少年的惨叫一齐激荡在寂静的山林中，震落了那山顶界碑上些微的灰尘。
数十秒后，广场般的房间中重归平静。遍体鳞伤的洛林趴在地上，身上的夜行衣业已成了数条烧焦的断布。他绝望而虚弱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不住发出放荡笑声的狐人，一步步地走向窗边。
忽然，她停了下来，朝着洛林扔下了张烧去了大半的白纸。
“你当初，就是看了它，才相信奴家能告诉你洛遥天的下落的吧。”花凝烟头也不回地说道，“其实这世间众生，可能只有霜星业那个老贼知道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不过有一点，奴家倒是能确定地告诉你。”
她微微侧身，用那双在黑暗中闪着红光的诡绝狐瞳，最后一次看向奄奄一息的豹人。
“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