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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3

C

初二,我们的教室换了,真正进入了学校的“教室区”。原来我们的教室在老师的宿舍区内,一片宿舍就这么一间教室,一个班的学生,远离了全校学生。这所学校只有我们这一个初中班,在我们搬出教师宿舍区进入学校教室区前,教室区是青一色的高中班和高中复习班,都是直接面临考大学也就是一般叫做“高考”的,我们则还要过一个“中考”关后才谈得上考大学,面临有一天参加“高考”。

换了教室,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算是真正融入到这所学校的学生们中间了,尽管放眼一看,尽是比我们高半头的大哥哥、大姐姐们。

但是,没多久,我就为一个全校师生习以为常、已成惯例的现象所震惊了。

这个现象就是下了课后没有一个学生出教室去活动,全校十多个班一千多学生一个也没有,就连上厕所的学生也寥寥无几。

这似乎本没有什么,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少活动甚至不活动下课也一般不出教室去活动一心放在学习上的学生。但是,那震惊了我的显然不这么简单。

下课后,最多只能见到有去上厕所的学生。但就是这些上厕所的学生也个个如做贼似的飞奔而去飞奔而回,也不知道他们在厕所里到底解溲没有。并不是他们跑得快如做贼似的,而是整个人都是一个贼样,整个人就是一个贼样,好像是,不,显然是刻意地做出个贼样,要告诉某人或某些人,他们就是贼,他们不敢不是贼,因为他们有解溲的需要并且没能克制住这种需要而来把溲解了。

教室里的学生则全都如在上课时一样埋头看书做作业,比上课时还要安静,因为上课还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学生起立回答老师提问的声音,这时连这些声音也没有了,真的是鸦雀无声,除了匆匆如做贼似的去上厕所的外,连有人站起来一下、把头抬一下也难以看到,即使有谁站起来一下或把头抬了一下也赶紧如犯了罪似的坐下去或把头埋下去了,至于有学生在教室里走动走动、说说笑笑之类那就是完全没有的了。

当然,老师们都有压堂的习惯,不管他们怎么压堂学生都无权反对,但是,不管老师们压不压堂情形都一样。这样,一天之中整个校园都像没有几个学生,甚至于没有一个学生一样安静,就像墓园一样寂静和空旷,有几个老师在教室外走动,他们就像墓园的看守人。要到放学吃饭和课间操时才一下子涌出黑压压的那么多学生。

对这种情况,学校似乎都大为震惊,不能接受。召开全体师生会议,在会上校长亲自严重地讲劳逸结合劳逸结合,我们不可能不需要休息和活动,下课就是用来做短暂的休息和活动活动放松放松的,又说就算我们不需要休息和活动,但不可能不需要上厕所,全校一千多学生,下课了上厕所的学生那么少,而且显然在越来越少,这几天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这不正常,这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有大问题,这问题不管是什么问题也必须改变,因为人不可能不需要上厕所,上厕所是人新陈代谢的正常需要,故从即日起……

这根本不能奏效,于是,校长亲自带领组织起来的老师们下课后把学生往教室外赶,赶他们到教室外休息活动,赶他们去上厕所。

但是,这也最多维持一两周的时间,过后又一切恢复原样,而且变本加厉。这样,学校最后也就没辙了,不管了,装聋作哑,就当没有这回事了,情形便更是愈演愈烈,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有人真的震惊、真的不能接受、真的得做点什么的程度。

其实,很显然,这是一种“整体”的东西在支配大家,支配每一个学生,甚至于每一个老师。这个“整体”高于一切,强大于一切。我自己就是如此。

我从未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去上过厕所,这不是因为我已经功能紊乱丧失了上厕所的需要了,而是平时就有意无意地少喝水或不喝水,饭也少吃,觉得水和饭那样的东西是很脏的,有损于人的形象的。

我清楚而强烈地感觉到这个“整体”的存在,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在课间时间去上厕所想到的就是自己不再是这个“整体”的部分,而是走出了这个“整体”,独立出了自己,也暴露了自己,把自己暴露给了危险和犯罪。看到那些上厕所的学生,那些敢于站起来一下或说句话的学生,我都本能地为他们捏把汗,也本能地觉得他们这样是“脏”的,因为,只要脱离“整体”就会成为脏的,成为落在重要、纯洁、神圣、伟大的“整体”上的苍蝇而不再是这个重要、纯洁、神圣、伟大的“整体”的部分,不仅是脏的,可轻视、可厌恶、可憎恨的,而且处境是也是危险的。

当然,我不是想不到偶尔去上一趟厕所并不会有什么,相反,如果让“整体”意识到你一次也没有在课间时间去上过厕所,你倒可能被认为是对“整体”的背叛和脱离了。我之所以一次也不去上厕所,还因为我清楚自己,清楚自己如果去上厕所,那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别的那些上厕所的学生那样,如做亏心事的样子,仿佛就要挨当头一棒而对这一棒做出既怕又讨好卖乖、挨了那也挨得再舒服不过的样子,我会是正常地去上厕所的样子,因为上厕所只不过是上厕所,并不是做贼和做亏心事,而不做出这些上厕所的学生们的样子,那就真的是有脱离“整体”、独立于“整体”之外之嫌了,就真的是很“脏”很危险的了。本来,上厕所的学生都做出那副样子,就是为了表明虽然他们不得不上厕所,但他们是完全屈服于“整体”的,在他们上厕所时也仍然是“整体”有机合格的一部分而不是他们自己。

我为自己通过如此这般的做法既避免了让“整体”对我起警惕又不至于本不是做贼却一定得一副做贼的样子而高兴,以为成功地解决了一对必须解决的矛盾。

但是,从学校对一校学生下课后不休息不活动甚至于不上厕所再无辙只在佯装不知以后,一校学生下课后不休息不活动甚至于不上厕所就开始向恶性的方向滑去,并且越滑越远,如果说以前的情形还谈不上是恶性的话。

下课后,我开始听到同学中有诡异的悄声的议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就能把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宁愿相信是自己个人心理阴暗的瞎猜测。

然而,当一股真正的尿骚味从鼻孔前飘过去时,就不能不心惊自己对同学们的那种议论和神情的猜测不是自己错了。但我仍然倾向于否认会有这种事情。

后来,课正上着,老师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安静得像一块铁一样的教室的一角突然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还有学生轻轻的低低的笑声,一班学生也顿时有紧张的样子,一看就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此情形,老师停下讲课,用严厉的也是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同学们,教室立刻就安静了,一切恢复正常,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过,看老师看一班学生的那种神情,显然是老师也非常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

仍然是课正常上着,只有老师单调的讲课声,教室里安静得在老师讲课的声音停顿的时候,就是一颗针掉下地的声音也听得见,但是,同学中间显然出现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虽没有为老师觉察到,却迅速地波及到了全班的学生。很明显,很多学生都听到了一种什么,在老师讲课的声音停顿、间隙的时候听到了什么,他们微妙的变化感染了全班的人,全班的人都在专注地听着这个“什么”,他们从未有人如此专注地听过老师讲课,尽管他们都是在以赎罪的、还债的、自虐自罚的心态和状态在听课。

虽然你几乎看不到有人动了一下,像是什么变化也没有,但是你却听得见一种像是“场”样的东西其中心的力量把全班学生的听力一下子“拉”过去了,这一“拉”就像把整个教室一下子“清空”了,只有这个“场”的存在了,而“场”的中心就是那个决不是老师讲课的声音的声音,而教室里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和这个在老师讲课声停顿、间隙时才可能听到的声音。

我也本能而紧张地听这个声音,这时候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教室异常安静,还说听见就听见了。是水样的液体滴落到水泥地板上,或者说滴落在水泥地板上那一滩已可算是小“水洼”的水洼里的声音,嘀嗒,嘀嗒,声音低微,但很清脆,在安静的教室里一声是一声,声声入耳。声音持续着,虽然中间间断了一下,接着又响起来了,似乎不会有停止的意思。听到这里,全班好多学生禁不住低声笑起来。老师立即回过头看着一班学生,那种表情怪怪的,有表情又没有表情,自尊中带着自嘲,显然和学生们一样听到了那声音明白那声音,并且有上等人或知识分子对这类声音本身通常会有的厌恶,却又是他没听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的样子,以听课无条件高于一切压倒一切制止学生关注那声音听那声音又像戴着假面具,眼神呆滞,眼白比眼黑多,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老师就这样看着学生们,学生们止住了笑也看着老师,都没有表情。良久,老师又回过头去讲课,教室又什么都恢复正常。又蓦地听到了那个声音,都听到了,太清晰了,却没有人笑了,也似乎没有人在认真听了。

到这时,我仍然心想这些都是我弄错了,不可能不是我的错,世界不可能错。再说了,纵然我没有弄错,就算有那事情,天天都有那事情,也没什么,那事情是正常的、合理的,甚至于是崇高的,它才不会也不可能玷污人的形象,因为一切错都只是个人的错,世界不可能错。

就这样,有一天,课正上着,同桌处于极端的紧张和难受之中,或者说正在悄悄地唯恐有人知觉到了地做着一件让他极端紧张和难受的事情让我意识到了。我本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脸憋成腊黄色,大汗淋淋,尽管他装得像是只在认真听课可没什么事在他身上发生的样子,但他因为在暗暗通过抵着课桌这个硬家伙控制他的紧张和难受而使课桌都在抖动。跟着,我就听到了那种水样的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这声音还显然不在别处就在我面前,就是我的同桌弄出来的。我本能地,其实也是有意识有目的地身体离开桌子低头看了一眼桌下,先是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涌入鼻孔,后是看到桌下已是一大滩黄黄的液体,同桌裤子的裤管已经如从水里捞起来的,两只鞋也打湿了,那黄黄的液体还在顺着脚往下流,虽然他是通过双腿紧紧夹住课桌腿尽量让尿液顺着桌腿流下而不制造出声音来,但是仍然有声音,仍然有尿液从板凳上直接往下滴,滴在水泥地板上那滩黄黄的液体中,滴得声声入耳。

这幕情景让我真的震惊了。但我仍然怀疑自己,甚至于更加怀疑自己。总之,不可能是世界的错,只可能是我的错,所以,我看到的要么是我个人的幻觉或错觉,正所谓我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才看到这种事情,如果我不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就要么看不到这种事情,要么看到这种事情是正常的、高尚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人的形象的。我感到全世界、全人类、全天下、全中国、全中国人民都在谴责地、不能容忍和接受我地看着我,因为我看到了本来就没有的事情,因为我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等等,我才产生了不该不能不可能产生的幻觉和错觉。

但是,实际上我已经作出了一种选择,因为别无选择。这样,我开始每个下课后都站着看窗外的一切。我的座位靠窗,教室只有一面有窗子,停电是经常的,一停电教室没窗的那面就黑黢黢的,所以靠窗是我是“尖子生”、“有希望的学生”所享有的特权,我还几乎从未想过这种特权有什么不对,比方说,它包含着对那些非“尖子生”的歧视。在全校有一半教室的窗子边都能把教室外大半个校园的情况尽收眼底,我们班教室就属于这一半之列。我站着看窗外就为客观详尽地观察整个学校的情况。我要彻底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现在这种结果。

我其实早就观察到很多情况了,也早就在观察研究了,心里已经基本清楚一切的缘由了。我这样再做观察,而且是从头至尾站着观察,就以客观地观察研究的样子观察研究,是为挑战自己,也是为开始对世界、对那个“整体”表现出一种姿态。我别无选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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