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是高级符师了，是也不是？”
林红衣身子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眉间微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体虚的娇弱女子。
但是被她虚弱的目光看着，杨青感觉就像是有一块万斤巨石压在身上一般。
杨青沉默了一会儿，承认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打下的雷击威力比起之前小了许多。”似乎是看出了杨青心中的疑惑，林红衣主动解释道:“所以，方才你与何惧的对话，我都听在耳中。”
杨青苦笑了一声，雷罚威力变小，自然跟他每日吸取妖丹药力脱不了干系。
难怪平时林红衣至少闭门五日修养，这一次雷罚刚结束便迫不及待召见。
杨青这时候反而放松了下来，神情坦然，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已经是高级符师。或许已经有能力，可以与何前辈一道破阵。”
“但在确认自身安全之前，我不会破阵。”
既然林红衣已经听见，杨青便干脆直说了，不能背着她布置后手，那便将这个问题抛给林红衣，让她给出足以让自己感到安心的条件来。
杨青相信，至少在现在，自己还是安全的。
而且，远比谷中其他年轻修士都要安全。
就算林红衣的实力再强，想要破阵出谷，那便只能依靠他跟何惧。
林红衣深深看了杨青一眼，淡淡道:“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杨青摇了摇头，认真道:“我胆子不大，相反我很怕死。正因为怕死，所以我才不敢破阵。”
林红衣轻笑了一声，眼中竟是没有恼意，反而有些戏谑的神情:“你既然怕死，就不怕惹恼了我，我现在便将你杀了么？”
林红衣看着杨青，神情玩味:“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便是在等五年，八年，甚至是十年又能如何？”
“谷中这么多人，总能有一个能成就高级符师的，你，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杨青却忽然笑了，神情自若道:“我虽然不知道林姐姐你为何会受困此地，但也能看得出来，你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不解，难道你便不想早日出谷寻求答案么？”
“倘若是在我出现之前，林姐姐或许真的能够心静如水，再等待五年，甚至十年。可是当出谷的机会已经触手可及，林姐姐真的还愿意等上这么久么？若换了是我，莫说是五年，十年，便是一个月，我都不会再等。”
“更何况，小弟所求的也不过只是林姐姐的一个保证，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林姐姐总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断绝自己出谷的机会吧？”
林红衣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说着，她忽然面色一变，浑身散发出一股肃杀冷意，冷笑了一声，缓缓道:“可惜，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受人要挟，你觉得我不敢杀你，那我便偏偏要杀给你看！”
说话间，一股凛然杀意，铺天盖地向着杨青压了过去！
杨青面色大变，身形急退！
那凛然杀意来的快，去的也快，林红衣忽然又格格娇笑起来，仿佛方才的杀意只是杨青的错觉。
林红衣看着已退至门口的杨青，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道:“看样子，你也没有说的那么自信嘛。”
林红衣大笑之时，如同冬日之时百花怒放，草木复苏，说不出的明媚喜人。
杨青苦笑，方才那一瞬，他只以为林红衣又性情大变，哪里想到林红衣竟只是捉弄于他。
林红衣止住笑声，她好像唯有大笑的时候眉眼才是开的，一旦收了笑声眉间便又微微蹙起。
林红衣将散乱在前的一缕长发往耳后挑了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现在我即便跟你说，你破阵后我绝不杀你，只怕你也未必能信。”
杨青坐回到桌前，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涉及到性命之事，就这么空口白牙说一句话，杨青当然无法放心。
林红衣沉吟了许久，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说道:“我妖族曾有七大妖圣结义，共击仙庭，为我妖族争得一域立足之地。因此我妖族中人对于结义一事，看得极重。一旦许下结义之言，他日若有背弃，必遭万妖唾弃。”
“既然你叫我一声林姐姐，那不如我便认了你这弟弟，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量，与我这个妖族结义？”
杨青愣了一愣，没有想到林红衣居然会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来。
在寒门时，为了增长见闻，他曾看过不少修行界的奇闻异事，知道林红衣所言不虚。
对于妖族而言，他们甚至将结义之事看得比婚姻更为重要。
妖族夫妻之间背弃相离，那是极为寻常之事，唯有少数几个种族会秉持对伴侣忠贞不渝的观念。
可几乎所有的妖族，对于结义之事都极为重视。就如林红衣所说，结义之后，若有兄弟背弃之举，那是会受万妖所指的。
林红衣能够提出结义之事来，已经给出了极大的诚意。
不等杨青回答，林红衣又悠然道:“我先跟你说个故事，听完，你再做决定。”
杨青放下茶盏，正襟而坐。
林红衣笑了笑，眼中有些迷茫，缓缓道:“三十余年前，我还只是一只初开灵智，无法化形的小红狐，那时我还在妖域，依稀记得我家是在一处极大的山丘，丘中有我父母，也有不少兄弟姐妹。”
“一日因为贪玩，我自己偷溜出来，结果却被你们人族修士抓住，将我关在铁笼之中，悄悄带回了你们人族的东天域。”
说到这里，林红衣自嘲一笑，说道:“对于你们人族修士而言，一头具有妖族血脉的幼年红狐，价值应该是极为不菲的。”
杨青沉默，他知道修士之中有不少，会抓了妖兽荒兽之类的驯服作为宠物。
最容易被驯服的，当然是那些幼兽。
所以幼兽的价格，通常都卖得极高。
而且，据说驯服的手段，都是及其的残忍酷烈，如此，才能够在幼兽心中植入深深的恐惧，以后才会对主人唯命是从。
林红衣继续说道:“所幸，我那时候药力还未觉醒，那人找了好几个买家，他们都将我当做了寻常红狐，不愿高价收购。”
林红衣笑了一笑，杨青却仿佛透过她平静的面容，看到了一头在钢铁牢笼之中惊恐挣扎的幼兽的身影。
林红衣语气平淡无波，继续说道:“如此几次之后，抓住我的那人，也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头最普通的红狐。”
“为了验证，他将我的四肢折断，只是想要看看，我是否具有妖族的强大的恢复力。”
“在我经历了惊慌，恐惧，最后趋于绝望的时候，我遇见了他。”
说到这里，林红衣的嘴角微微翘起，双目迷离，便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甚至还不曾踏上修行路。”
虽然林红衣没有说出这个少年的名字，但是杨青心中知道，大约便是林红衣念念不忘的林紫意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非但敢动杀人之心，还真的拥有杀人之力。”
“一个敢入妖域偷抢幼兽的修士，竟是被一个只修江湖剑法的十一岁少年，活生生刺死了。”
“那个修士的血将我溅了一身，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们人族的血也是热的。”
“那个敢于愤然拔剑杀人的少年，面对一只四肢尽折，哀声惊鸣的幼狐，却忽然又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还记得那是在一片枫林之中，地上堆着厚厚的一层红叶，便跟那人的血一般鲜红。”
“那个少年费了好大劲，才将我抱在怀中，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了，可其实，那时候我的四肢被他搂着，说不出的疼痛。”
林红衣浅浅一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少年小心翼翼的脸庞。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跟我说，他姓林，从此以后我便跟着他，也姓林。他叫紫意，便给我取了个名字，叫红衣。”
“因为那一日，枫叶是红色的，人血是红色的，我的毛发也是红色的。还因为，紫意，红衣，听上去就很配。”
“我虽然疼痛，可是他怀里实在是太暖，我竟迷迷糊糊便睡过去了。”
“等我伤好的时候，他便将我带回到枫林，将我放在地上，对我说，伤好了，那便回家吧。”
林红衣呵呵一笑，眼角竟有些湿润，说道:“他可真是个呆子。我家在妖域，这儿是东天域，我怎么回得去？”
“我便只是跟着他，他却以为我是舍不得他，哈哈大笑着将我抱起来便亲，真是臭美得紧。”
“原本来时他情绪极为低落，回去的时候却是兴高采烈，便如同捡了几万两灵石似的。那一日他便跟我说，从今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只要我不离开，他便永远不会丢下我。”
“那时候他只以为我是个普通的红狐，甚至都不知道我能够听懂他说话，却还是每日每日跟我说许许多多的话，真是个傻子。”
“再后来，他便入了寒门。”
说到这里，林红衣微微翘着的嘴角，忽然轻轻抿了一抿，轻声道:“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不踏上修行路，我们一直待在那枫林之中，现在会不会更开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