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衣有那么一阵的失神，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他大概就是那种生下来就是为了修行的人吧。”
林红衣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苦涩，眼神之中却又有遮掩不住的骄傲:“进入寒门没多久，他便展露出了极为惊人的天赋。”
“也便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妖力也开始觉醒，我们这一脉与其他妖族不同，只要觉醒了妖力，便能够自如化形。”
林红衣抿嘴一笑，说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我化形之后，那副傻愣愣的模样。然后，他的脸便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甚至都不敢看我，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以前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将我抱在怀里的，可是那一日他却说什么也不跟我一起睡了，宁愿一个人在椅子上坐到天亮。还跟我说，以后不许我在别人面前化形成人。”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只以为他是嫌弃我妖族的身份，见到我化形之后，便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欢我了。”
“那时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觉得你们人族之中，原来没有一个好人。明明说好的，以后相依为命的。明明说好的，只要我不离开他便永远不会抛下我的。可为什么一发现我是妖，对我便生疏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林红衣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想要我了吧，那我为什么还要待在他身边呢？稀罕得很么？我也不要他了。”
“于是我便在一个黑乎乎的晚上，偷偷溜走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妖力刚刚觉醒，实力还不强，还没跑出多远，便又被人给抓了起来。”
“抓我的那人，是你们寒门之中的一个长老，他又将我关到了镇妖谷之中。”
说到这里，林红衣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不是这里，而是外面，外面有一群被放养的三尾狐妖，他便将我放到了它们中间。”
“那些三尾妖狐虽然不能化形，但是毕竟跟我一样，都是狐族。我们也可以交流，也有一样的生活习性，刚被关在里面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高兴。”
“但是对于你们来说，无论是妖兽还是我们妖族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供门下弟子杀戮历练的道具而已，每天我都会见到一个又一个的同伴在我眼前倒下，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倒在这里。”
“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身边的同伴都已经换了好几波，我却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我们妖族，不像你们，需要什么功法苦修。对于我们来说，妖力觉醒之后，即便是不修功法，随着年龄的增长，实力也会越来越强。”
“那时候开始，凡是敢到我们狐族地盘上的人，我便会全部都杀了！那时候，他们开始称呼我为狐王，我们所在的狐谷也成为整个镇妖谷之中最危险的地方。”
“我曾见过一个为兄长复仇的小女孩，她说我是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可凭什么只许你们人族杀我们，却不许我杀你们？”
“我没有杀她，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让我想起曾经被关在铁笼之中的自己。”
“到了我在镇妖谷中的第五个年头，谷中忽然出现了一批修为极为高强的弟子。”
“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你们所谓的四宗试炼，能够入谷的都是各个宗门最为优秀的弟子。那时候，整个镇妖谷中，我是最强大的一个，谁能杀了我，谁便可以在这次的试炼之中拔得头筹。”
“所以那一日，四宗之中最优秀的一批弟子，争先恐后，向我杀来。”
“在被抓入谷中的那一日我便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跟其他的狐妖一般，倒在镇妖谷中，成为某位弟子的一笔功绩。”
“看到那群人向我冲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心中说不出的不甘悲愤，原本想着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让你们付出足够的代价。”
“可是，我竟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林红衣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觉得心口像是裂成了无数块。”
“连他都想要杀我，我还有什么可反抗的呢？”
“我就站在那儿，直直看着他，五年的时间不见，他已经不是那个稚嫩少年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男子，可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然后我便感觉到胸口一凉，我是见到那把剑刺过来的，只是我累了，不想躲了。那剑刺在身上，却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凉凉的。”
“我听到那把剑的主人在大笑，他说，我杀了妖王了，这一次的试炼头名是我的啦！”
“然后后面的人便都面色大变，疯了一样往前冲，他也是一样。”
“他们都想亲手杀了我，夺取这次试炼的头名。”
“那时候我想，如果注定要死的话，比起别人，我倒更希望死在他手里。这样我便什么都不欠他了，如果再有下辈子，我也可以不必再遇见他，不必再跟他有什么瓜葛。”
“然后，我便见到他挥出了一剑，只是一剑，便将我冲到我面前的那些人杀了个精光！”
“那些人被他这一剑所震慑，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再敢前冲。然后我便听到他们骂他是个魔头，为了试炼名次，便凶狂至此，竟一下子杀了那么多师兄弟。”
“还有人说，他是寒门的林紫意，只不过是个内门弟子，根本没有资格参加四宗试炼，不知道怎么竟混了进来。”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胸口插着的长剑，一脸无助的模样，便仿佛那个在枫林中，不知道该怎么抱我的少年一样。”
“他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嘴里不住的说着对不起。他说他找了我五年，在枫叶林没能找到我，甚至一路寻到了妖域，也没能找到我，却没有想过，我会在离寒门这么近的地方。”
“那时候，我虽然被刺了一剑，可是心里还是欢喜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原来他不是来杀我的，原来他一直在找我，原来他还是要我的。”
“那些人虽然不断指责，但是却没有人再敢上前动手。他们都是各自宗门之中最优秀的弟子，可是却连他一剑都挡不住。”
“他不过是个内门弟子，却闯入核心弟子的试炼场，一剑灭杀了十数名各宗翘楚。原本此事是要受极大的刑罚的，只是他表现实在太过耀眼，寒门根本不舍得处罚。”
“那寒门宗主便辨别说，他早已将他收作真传弟子，只不过派他外出历练了五年，因此才不为人知。”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我溜走之后，他便一直在外寻找，足足五年，没有回过寒门。一路找去妖域，他该受了多少的磨难，才能够练成这一身冠绝群雄的本事？”
“其余三门虽然心有不忿，但那中品宗门的使者，也帮着他说话，此事竟也被压了下来。”
“那时候，我对流云宗的那个小姑娘还生出了几分感激，觉得她算是一个少有的好人。便连他当众拒绝她的邀请，她竟也不恼，总是一副笑吟吟的可亲模样。”
说着，林红衣看了杨青一眼，说道:“旁人只道是他舍不得寒门，因此宁愿自断前程，拒绝中品宗门之邀。可实际上，他是为了我。”
“他在外五年，只要听到哪儿有妖族出现，便必定会寻去。所以，他见过太多太多人妖相杀的场面。在寒门，旁人未必能够认出我是妖族。可若是去了中品宗门，那些人修为高深，我的身份必定是瞒不住的，他怕自己护不住我。”
“那日之后，他睡觉时便都要紧紧搂着我。只不过，当我化形的时候，他还是会双脸通红，甚至别着脸不敢看我，但是双手却再也不敢松开，好像生怕我又要跑了似的。”
林红衣露出怀念的神情，说道:“那该是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吧。我们还求了两块双生石。”
说着，林红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摩挲着的玉石，说道:“我们一人一块，玉石当中封印着彼此的一缕神魂，只要不被大阵秘境隔绝，就能够靠着玉石之中的神魂察觉到对方的大概位置。”
“他说这样，他就不会再把我弄丢了。所以你说他死了，我是不信的。”
说着，林红衣抬起手中的那块双生石，说道:“双生石未碎，他便一定还活着。”
说着林红衣又自嘲一笑，说道:“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听得极为无趣吧。”
杨青摇了摇头，认真问道:“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林红衣摩挲着手中双生石，缓缓道:“我从未在别人面前化形，所以开始时旁人也只当我是一只妖兽，只不过是从小被他养大，因此感情深厚。”
“但我们私下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会化成人形的，有一日，在我化成人形的时候，流云宗的那小姑娘忽然闯了进来。”
“虽然我听到声音便变回狐身，但还是被她见到了我化形的模样。她震惊极了，忽然极为伤心的大哭起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那次试炼的时候，她便已经被他一剑破敌的英姿给迷住了。”
“她原先只以为，他是沉迷修炼，才会对于她的示好视若无睹。只要她用心，迟早有一天，能够住到他心里去。”
“那一天，她的希望破灭。极为怨恨的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去。”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眼，代表着什么。”
“那一日下午，他便被寒门宗主召见，说是关于下任宗主任命之事。他说他会推辞任命，然后与我一道离开寒门，去那个枫林，或者是回妖域。”
说到这里，林红衣又沉默了下来，眼中有茫然，不解，黯然，悲愤诸般情绪。
林红衣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居高临下带着轻蔑神情的女子。
她所说的话，犹如一把把尖刀，这么多年来一直扎在林红衣的心口:“他已经做了选择，今后，他便是我流云宗的姑爷，是必定会震惊天下的人物。而你，不过是他人生中的污点，这个污点，我会替他抹去。”
回过神来，林红衣淡淡道:“可是我没有等到他，却等到了流云宗的那个小姑娘，还有你们寒门之中的长老宗主。”
林红衣自嘲一笑，说道:“好像流云宗跟整个寒门的人都来了，可偏偏就是他没有来。再然后，我便被关押在了此地。”
说着，林红衣直直看向杨青，眼神雪亮，说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不等杨青回答，林红衣便说道:“那个小姑娘，便是流云宗宗主独女白水晶，与她为敌便是与整个流云宗为敌。可我出去之后，迟早有一天，会杀上流云宗。”
林红衣看向杨青，笑吟吟道:“你若是成了我的弟弟，到时或许便会受到牵连，如何？你可还愿意认我这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