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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飞出龙穴的小鸟

和往常一样,王达明在9点17分准时来到301室,开始每天一样的工作:等简报。

简报以战区二部为主,少量直接来自总参二部外勤单位,有时也有友邻部门的。王达明唯一要做就是看完简报后,签上两个字:“已阅”。一直签到包括自己名字在内的其它字都写不顺时,就该下班了。下班时间不定,全凭随意,但第二天上班的时间还是9点17分。

情报工作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定时间最好不要定整数。至于原因,几乎所有教官都会说:“自己琢磨。”

扣着手指头,坐了大约半支烟功夫,王达明起身出门,把门外那个参谋嘴边的半截香烟摘掉,掐灭,捏烂,扔进垃圾筒。

这参谋是新来的,所以王达明什么也没说就回去了。

301室最近换了不少新面孔,他懒得管,也管不来,但他无法忍受除了庭车常以外的任何部下,在他面前抽烟。隔一扇门也不行。

10时46分,过道里响起送简报的脚步声。

这条过道属于情报系统,沿线分布着战区二部、三局、十一局和总参二部派驻单位,大掌柜平时不喜欢呆在自己的办公室,而是一来就钻进战区十一局本部工作区。技术出身的他,习惯坐在隔音玻璃间里,背对十几面沉默闪烁的屏幕。但一般来说,他更喜欢坐在门边的茶几前,因为门本身是不隔音的。偶尔听点声音,有益身心健康。整条走道都知道大掌柜这一习惯,反倒不敢出声路过,只有送简报的例外。

“303中横K级电。”

303代表十一局行动处长常曙,K级属于加急的非绝密性电文。由于“寡妇”的缘故,行动处一直使用独立线路,所以接报人员并不在十一局本部的303室里。

王达明一边摘下钢笔,一边打开文件夹,这时他猛然抬头。

“林玲?”

“处长........”

这声“处长”压得很低,但不少敲打键盘的手都停下来。平时只有十一局行动处长常曙会这么称呼总参二部专任副部长兼第八战区副参谋长王达明,可这声音明明是女的。

王达明走进隔间,拉下帘子。

“你不是调中警了吗?”

远方遇旧识,王达明多少有点兴奋。原总参三部直七处1749号机房上士机务长、现任中办警卫局“龙穴”译电室通信参谋林玲中尉,不安地碰碰手指。

“是林司令员.....让我回来的。”林玲小声回答。

在总参三部直七处时,很少有人把她跟时任AD集团军军长的林兰少将联系在一起,因为能进机枢部门的女兵大多数都有点背景,当时林兰,只是多如牛毛的少将中最不起眼一个。

后来她突然被保送到通信学院,又扛着学员肩章回来办转职手续,人们才从王达明的调侃中得知,她是林兰的侄女。此时林兰已晋升成都军区中将副司令员,和其它晋衔将领有所不同,“一号首长”授衔时没跟他握手,而是轻轻地把肩章放到他手心,无声胜有声地静静走开。

中办警卫局直接隶属于中共中央办公厅,正军级规格,历任局长因兼任办公厅副主任,一般都高配中将,个别资深者甚至可以是上将,中警局长不管走到哪里,排名顺序永远在绝大多数将官前面。林玲能进中办警卫局“龙穴”译电室,足以说明林兰已不是上千名将军之一那么简单。

王达明不禁多看林玲一眼。

“你说林司令让你回来?”

林玲没有回答,只默默站着,等待着传说中已经失势的老首长的指示。

王达明渐渐平静下来,平静的结果使他更加困惑。

随着“钦差大臣”鳄鱼进驻第八战区,原本掌握在总参二部手中的战区情报系统机枢人事权便“名正言顺”地回归战区政治部组织部,实际掌握人则是鳄鱼。紧接着,办公室主任许光祖被请去“喝咖啡”,至今未归,十一局局长吴品突然“被生病”,总政新派的副局长则全权处理局内事务,留在王达明身边的老面孔已越来越少。

偏偏在这种敏感时期,身为“封疆大吏”的林兰,居然敢把“钦差大臣”调查对象的前联络人调回王达明身边,直接坦负十一局行动处与王达明的联络工作。

林兰哪来那么大胆子?

“你说林司令让你回来?”同样一句话,王达明重复了第二次。

林玲继续沉默。

沉默即代表承认,王达明突然豁然开朗:

“龙穴”人员的工作调动,绝不是在外带兵的将领所能干涉的,与其说林兰又走一次中办警卫局的后门,不如说“一号首长”授意中办警卫局,专为林兰打开这扇后门。所以林玲说的是“让”,而不是“调”。

王达明隐隐感到,突然罩在庭车常乃至整个总参二部头顶的巨大阴影,以及林兰的“安抚”之举,似乎都来自中央授意......

“处长?”

“哦!住得还习惯吗?台北的天气可是越来越热了。”

林玲嘻嘻笑完,抿嘴不语。

王达明尴尬地抽了抽鼻子,“罢了罢了,你在七处都呆那么多年,我还把你当外人。去吧,把姓庭那倒霉蛋的简报拿来。”

“是!”

林玲中尉的靠腿声与当年那个上士机务长一样,没什么改变。正如王达明依旧是王达明,庭车常还是庭车常。

王达明精神抖擞,翘着二郎脚拿起那份简报。

“什么!谭雪救出来了?”

“电文内容已核查过三遍,报源特征也通过了识别测试,没有问题。”林玲回答。

“伤亡多少。”

“没有伤亡报告。”

“’红蜘蛛’倾巢而出,结果一枪没打,就把人救出来了?”

“‘红蜘蛛’是否参于行动不得而知。电文上只说是通过战俘交换,和平营救。”说着,林玲打开硬皮文件包上的密码扣,找出电文原件。

“A国人这么慷慨?”王达明心里咯噔一下,“那小子到底在干嘛,这不是摆明着跟鳄鱼叫板吗。”

“.......”

这种问题不是机要通信人员所能回答的,即使知道答案,也不敢回答。

王达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仍在坚持,“你倒是说说看,我让你说!庭车常蹲点广州半年、潜伏J国四年,处里除了高小乐,你和他连线最多。依你的了解,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吗。”

一提到仓鼠出格的事,林玲脸颊微红。

“说呀。”

“用荤段子做联络暗号......算不算......出格。”

“切!”王达明觑了一眼,瞥着墙上风彩依旧的“最了不起的政治冒险家”兼“最具浪漫色彩的游击战大师”——切.格瓦拉。

“在保密专线电话里,唱《军中绿花》呢?”

“这里嘛......”

“对了!”林玲想起一件事,“我最后那次连线,也就是去通信学院深造前一天。他突然在MSN上问我,‘听说你家三叔升到西南区副总,什么时候把你弄进董事局端茶,可要记得回来看我’。当时我吓得不轻,就把连线记录提前报上去,陈邦副处长为此还扣发他一个月津帖。”

对于此事,王达明也记忆犹新。

当时庭车常远在J国,但因为统战部W字号专员时小兰的关系,常常能对国内高层变动了如指掌。依庭车常“心细如发、胆小如鼠”的性格,此等炫耀之举在平时是断不可能发生,事后据副处长陈邦调查兼分析,那是一个海外游子对“天下没有不散宴席”的由衷感叹。看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处里原谅了他这一回。

“好了,我明白了。”王达明从那些早已褪色的温馨记忆里,拉回了自己,“仓鼠就是仓鼠,蛋糕偷吃太多,牙齿长得快。啃啃木头、出出声是必要的,咯咯吱吱,磨磨更健康。”

林玲扑哧一笑。

正如王达明所担心,鳄鱼此时也在看着同一份简报。

机场守敌逃兵向ID团投诚一事,庭车常事先既没有向CB师代理师长兼政委吴品报告,也不与总政新派的十一局常务副局长通气。

据ID团政治处补报的资料,ROC逃兵本身军阶工不高,但坦任过298旅旅长王建平的帖身警卫,因无意中接触到不该接触的秘密而被调离,随着王建平的野心昭然若揭,生怕遭到灭口,才主动投诚。

虽然W字号部门早已获知王建平蓄意举事,但在公开层面上,逃兵提供的信息仍属惊世骇闻。庭车常竟然动用ID团党委书记职权,将此事扣下不发,甚至不经指示,就擅自与敌方在战场上达成交换。

自古军中常有“将在外,上命有所不受”的说法,然而庭车常此举,显然已超越了“有所不受”的底线。

在调查组内部会议上,深谙兵家之险的调查员们只讨论了几分钟,就集中提出了四条意见:

一、行动处处长常曙升任十一局第二副局长,处长助理贾溪升任十一局教导补训处副处长,即刻返回总部报到。

二、ID团代理团长马镇山代理机场方向作战总指挥,统一指挥、部署ID团荣誉营和EB旅格赤顿烈部。

三、行动处副处长蒋云代理处长职务,留守ID团团指,处理“红蜘蛛”特遣队未尽事宜。

四、“红蜘蛛”特遣队由第一中队中队长司徒昂带领,机动至台中待命。

四条意见条条妥当,滴水不漏,但鳄鱼迟迟没有表态。

第八战区的人事任免,毕竟是以战区政治部组织部名义运作,须上报战区党委,经战区党委批准后,方能下达执行。目前坦任战区党委书记的,不是政委,而是司令员林兰。

此前针对调查工作展开的人事调整,并不涉及前线指挥员,所以战区党委照批不误。但常曙是机场方向作战总指挥,直接关系到中横公路控制权,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林兰绝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权衡了许久,鳄鱼终于做好了上将摔杯送客的准备,起身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王达明横卧在301室的长椅里,不顾身份地睡着了。林玲送第二份简报时,顺手多带一条薄毯,替他轻轻盖上。

王达明睡得很香。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小鸟......

小鸟扑扑翅膀,循着巨龙炯迥注视的方向,翩翩而去。飞过高山,飞过大海,小鸟落定在密荆丛生的沼泽边,冲那只狼狈不堪的老鼠喳喳唤叫。

老鼠回头吱了一声,嗖嗖钻进泥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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